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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 沒等言落月三人做出反應,灰衣人一揮袍袖,當場將“三位很不懂禮貌”的小客人卷回了房間。

言落月隻覺天旋地轉。她再睜開眼睛時,三人已經置身於一間寬敞而陰沉的臥室之中。

灰衣人就站在兩步遠外。

門窗都被封死, 跳動的燭光將男人的影子拉得細長。黑影被光線斜斜拽成一條, 陰晦地覆蓋在言落月的頭頂上。

那雙死灰色的眼眸在三人之間遊走, 似乎在挑選一個殺雞儆猴的對象。

言落月三人屏氣凝神,麵孔繃得緊緊。

然而, 三人不安分的雙腳,卻都在一個勁兒地往前溜,肩膀又一撞一撞,儘力把其他兩人往自己身後擋。

望見這和諧友愛的一幕,灰衣人譏刺地笑了一聲。

片刻以後,他選定了言落月,抓著她的手腕, 把她直接從小分隊裡拎了出來。

先前會合時, 淩霜魂已經聽巫滿霜描述過上一次的分離。

白鶴少年當即大聲抗議:“等等, 為什麼這次又是小言?!”首發網址htt51kanshu.cc

他勇敢地毛遂自薦道:“咱們還沒單獨說過話呢,輪也該輪到我了吧!”

被對方挑中後, 言落月倒是鬆了口氣。

她現場表揚灰衣人的眼光:“對對對,抓我就對了。柿子就該挑軟的捏, 我們三個裡麵,就我這個小龜龜最柔軟了。”

灰衣人:“……”

灰衣人深深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原本按在她天靈蓋上的手掌不斷下移、下移……

然後,男人就撫上了言落月的前額, 摸了摸她的腦門, 順勢給她測了個體溫。

言落月:“……”

是她的錯覺嗎, 這個微小的動作裡,似乎包含著宏大的嘲諷之意?

以額頭的溫度來看,言落月肯定沒有發燒。

經過這麼一撫,灰衣人也注意到掌心下有點亂糟糟的手感。

他低頭一看,言落月的發辮在剛剛的跑路中有些散亂。

略作沉吟,灰衣人拎起言落月的衣領,把她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梳妝台前。

言落月一邊平行移動,一邊在身後給兩個夥伴打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這點小動作自然瞞不過灰衣人。不過,既然沒有給他製造出更多麻煩,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灰衣人才把言落月放下,小姑娘就自覺地在椅子上坐好,自己一根一根地解下紮辮子的發帶,然後以手為梳,很安靜地梳理起自己的頭發。

“你倒是……挺自覺的。”

“嗯嗯嗯,謝謝你,有鏡子確實方便多了。”

言落月仰頭一笑,反客為主地建議道:“我梳頭很快的,你要是等不及,就先去旁邊坐一會兒?”

“……”

第數不清次聽到言落月的“謝謝”,大概令灰衣人有種明顯的倒錯之感。

哪怕隔著麵具,也能見到他猛地一噎。

片刻以後,灰衣人才冷笑著問道:

“那兩個男孩,一個有很多麻煩,一個有很多勇氣。你就不一樣,你隻有太多太多的膽子。”

雙眼微微眯起,灰衣人陰惻惻地威脅道:“你就不怕我帶你過來,是為了……”

稍微停頓了一下,思考什麼樣的恐嚇對小女孩最有效力。

灰衣人流暢順滑地接口道:“——是為了剃掉你這幾根小辮子?”

言落月:“……”

以常理推斷,對普通女孩兒來說,剃光頭應該是個挺有力的威脅。

君不見那些軍訓嚴格、要求統一剪短發的學校,常常有小姑娘在剪頭時哭出來。

但當這個要挾落到言落月頭上時,她就隻能想起……

言落月試探地問道:“你是想讓我變身‘噠噠噠噠噠’嗎?”

——沒錯,一想到光頭,她隻能想起小尼姑沈淨玄洗腦般的金剛伏魔拳啊!

灰衣人沒聽懂這個笑話,冷冷地從鏡中看了言落月一眼。

隨即,他從懷中掏出一柄牛角梳,拿開言落月的胳膊,像個帶著死神麵具的知心哥哥一樣,一下一下地給言落月梳頭。

從外觀上看,那隻梳子已經很陳舊了,梳柄上雕著一隻歪歪扭扭的桃花。

這大概是被主人家時時把玩自珍的愛物。

即使是粗糙如小兒玩笑般的刻痕,邊緣處都被摩挲得潤澤光滑。

灰衣人一邊梳通著言落月的頭發,一邊緩緩開口。

他冰冷的語調裡帶著一絲詭異的溫柔,溫柔裡又摻雜著一股自嘲般的譏刺,仿佛拿薯條沾了黃豆醬,混合出一股非常奇怪的滋味。

“我曾經也有個小師妹。她調皮可愛、機靈懂事……”略頓了頓,灰衣人強調道,“隻是比你更聰明一些。”

言落月:“???”

等等,你為什麼還要特意補上後麵那句?

這已經涉嫌人身攻擊了吧?

不理會言落月的心理狀態,灰衣人自顧自地回憶道:“她四五歲時,被師尊撿回山門。”

“一開始時,她見人就怕,不敢說話,彆人問她她也不應答。隻有我和師弟跟她年齡相近,她待我們稍稍親近些。”

“於是師尊把她交給我倆照顧。每天早晨,師弟給小師妹打水洗臉,替她采來井沿上新開的花。我則給小師妹梳頭紮辮子,把野花插在她的辮梢上。”

灰衣人一麵說著,一邊靈巧地紮起了言落月的頭發。

他的手腳竟然又輕又快,一點都沒拉扯痛言落月的頭皮,不過是幾句話之間,就給言落月挽起了一個俏皮的雙平髻。

透過鏡子看著女孩兒的發髻,男人嘴角忽然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

先前那段寧靜美好的敘述,當即因為這抹冷笑而急轉直下。

“——後來,她像你們三個一樣不懂禮貌,我便把我這師妹殺了。”

言落月:“!!!”

帶著一絲藍胡子般的變態氣質,灰衣人取出兩朵新摘的重瓣紅山茶。

山茶花開在他蒼白的手指上,豔膩得宛如凝結的鮮血。

男人比了比,然後一左一右,很有藝術感地把山茶花插在言落月烏黑的發間。

透過鏡子,凝視著言落月終於受了一驚的麵容,灰衣人蒼白的手指,輕輕拂過血色的山茶花。

“按理來說,你們竟然敢逃跑,我本該挑出一個人,當著你們的麵,慢慢地殺了他。好讓你們知道,這不是在過家家。”

灰衣人沉聲說道:“不過,看在我小師妹忌辰將至的份上,我就饒過你們一次……這樣的寬容,以後可不會再有了。”

拋下這句冷冰冰的威脅,灰衣人留給三人一人一個警告的眼神,便要轉身離去。

就在此時,淩霜魂忽然上前一步,把人斷然叫住。

“——楚天闊!”

“……”

腳步一頓,灰袍人緩緩回過頭來。

“你叫我,什麼?”

像是山洪傾瀉,宛如雪峰崩塌。

這一刻,死灰色雙眸中迸射出的可怖冷光,連最瘋狂的凶獸見了,都要為之避走。

像一柄沉寂八十年的寶劍忽然亮出寒芒,旁人這才驚覺原來之前撲麵而至的劍風,居然還隔著劍鞘。

比起灰袍人此時的神態,他之前冷笑著在言落月發間插上山茶花的模樣,簡直像是在耐著性子陪小孩子翻花繩玩。

要是他早點露出這種表情,言落月的皮皮程度,絕對要收斂許多。

然而頂著幾乎能把人刺穿的兩道目光,淩霜魂居然高昂著頭,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清晰地說道:“我叫你,楚天闊。”

“——你腰間的長劍我曾見過,當初劍道大會的第十一場擂台戰,宋清池把他的佩劍拋給了你,是不是?”

灰衣人冷聲道:“很好,繼續講。你還知道什麼?”

淩霜魂不見絲毫畏懼:“我還知道你的小師妹——她叫陶桃,你還給她起了個小名,叫淘淘。你剛剛拿出的那把梳子,就是她用過的,是也不是?”

灰衣人,或者說,楚天闊。

他向淩霜魂走出一步,燭光下的幽黑影子,像是要拖入泥沼般將白鶴少年浸沒當中。

大約是怒極反笑的緣故,楚天闊的聲音越發顯得漠然僵硬:

“說下去,接著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不要留遺憾。”

聽到這句話的人,沒有一個會覺得這是一句鼓勵。

可淩霜魂偏偏針鋒相對般開了口。

“我隻是個妖族史官,知道的不比閣下多。但縱覽昔年青史,我也知道,宋門主年輕時是個何等意氣風發的北地豪俠!”

楚天闊奪命般的身影一步步逼近。

他每邁出一步,空氣就像膠水似地,更凝結一分。

可淩霜魂卻像是還嫌這氣氛不夠凝滯一樣,仍要主動跨上前去。

楚天闊每走一步,淩霜魂也不甘示弱地緊逼一步。

兩人仿佛獨木橋上,狹路相逢的兩隻猛獸。

成熟老辣的那隻,被人豁開了昔日鮮血淋漓的舊傷口。

而身量未成的那隻,雖然青澀弱小,卻仗著一股初出茅廬的勁道,連命也不要地撞了上去!

淩霜魂厲聲逼問道:“這屆劍道大會上,宋門主親自帶隊。淩某人親眼所見,當年的英雄鐵漢,如今一句三咳、一步三晃、病骨支離——楚天闊,你道宋門主為何如此?你聽見恩師名諱,心中真就沒有半分愧疚?”

“……”

最後一個字落下之時,兩人間的距離已經近得不能再近。

楚天闊冰冷的手掌抬起,充滿威脅性地壓在了淩霜魂梗直的脖子上。

全身靈氣被封鎖,要害之處又受製於人,淩霜魂反而笑了。

“怎麼,難道你想威脅我閉嘴?”

“可我們白鶴一族的脖子,就像是史家的工筆,修長而硬,寧折不彎。閣下若想扼住我這一腔不平之意,不妨再用些力道。”

“……你是鶴族史官?”

楚天闊陰晴不定地打量了淩霜魂一眼:“孩子,你很想激怒我嗎?”

“不錯!”淩霜魂昂首道:“你如果心中有愧,聽不得這些話,就最好現在扼斷我的脖子。要是現在不殺,你就彆再碰我們三人一根指頭。”

“我們鶴族史官的書簡,可以同步傳書,想必你也聽過。”

“雖然平日裡,鶴族不會隨便翻閱其他人的記錄,不過若是我魂燈一滅,族中史官最先查找的就是我近日來的見聞。閣下在山茶鎮潛心盤亙十年,應該不想太早被人揭穿吧?”

話音一落,灰袍人連著他按在淩霜魂喉嚨上的手,都好似一尊雕像般凝固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你倒會詐。什麼時候,史官的書簡,連這種野村閒談都往上記了?”

淩霜魂大笑起來:“實在不巧了,淩某卻是個專門記錄野史的執筆人。”

“……”

權衡片刻,灰衣人冷哼著收手。

感受著喉嚨間隱隱的壓迫之意撤去,淩霜魂心中也暗暗鬆了口氣。

仿佛獨木橋上,終於有一隻猛獸選擇後退。

它的對手也沒有步步緊追,反而同樣後撤一步,很客氣地拉開了距離。

淩霜魂緩下聲調,殷殷勸解道:“我不但知道昔年的一些舊事,我還知道,你發布賭命榜至今,也沒有害過這裡的人。”

“不久前,我曾在寒鬆門小住。夜半時分,我恰好看到宋門主,他挑著燈燭,對著你們三人少時嬉遊的畫卷出神。”

見楚天闊身形一顫,淩霜魂當即趁熱打鐵。

“有道是象葬先塚,鶴死歸鄉。楚兄,這些年來,難道你一次也沒想回去看看?”

“……”

過了半晌,楚天闊忽然問道:“你還知道什麼?”

淩霜魂知道的,已經在剛剛的爭鋒中說儘了。

但這並不妨礙他發揮本族的特長,現場睜著眼睛瞎編。

“我還知道,楚兄的姿態雖然還冰冷,可心中卻分明已經意動了。”

“哦。”楚天闊波瀾不驚,卻又出乎意料地回答道,“那你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霎時之間,楚天闊立起手掌,一個手刀就朝淩霜魂切下。

其實以他的修為境界,神識攻擊也隻在轉念之間。

不過,大概是淩霜魂剛剛表現出了某種五行缺揍的特質。導致楚天闊不惜親自動手,也要給他來一下子。

“等……”

淩霜魂猛然睜大眼睛。

他才剛吐出半個字來,就渾身一軟,昏迷過去。

以一種三人先前遭遇突襲時,一模一樣的拍地姿勢,淩霜魂麵朝大地,一頭栽倒。

勇敢的鶴鶴,他用自己的撲街,證明了嘴炮無用。

“……”

巫滿霜在剛嗅到一絲不妙氣味時,就合身撲上前來,卻仍然慢了半拍。

沒能扶住淩霜魂,他乾脆將錯就錯,一把摘了自己眼前蒙著的白紗,目光冷厲地望向楚天闊。

對上他視線的瞬間,楚天闊似乎還笑了一聲:

“你很麻煩。為了避免之後的麻煩,我得用個能讓你記住的方式。”

他喃喃自語道:“本來,我應該搬來一麵鏡子……”

看來,楚天闊也知道,巫滿霜的視線在碰到鏡子時會反射回來,作用在自己身上。

然而,楚天闊終究沒有搬來鏡子。

……可他還不如搬來鏡子。

因為楚天闊回手一撈,以一個人眼完全看不清的速度,直接揪來了言落月,然後把言落月給一下子懟到了巫滿霜的麵前!

言落月:“……”

巫滿霜:“……”

刹那之間,兩人近到幾乎鼻尖相對,連對方臉上細細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更可見的,當然就是巫滿霜黑曜石般閃爍的瞳仁。

言落月在小蛇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人影邊緣蒙著一層淡淡的微光,映在漆黑的眼瞳中,仿佛一場封印在水晶球裡的落雪。

然後……

沒有然後了。

言落月早在同巫滿霜四目相對的第一眼起,她就……

就直接麻痹僵直住了。

巫滿霜連忙閉眼,緊咬牙根道:“你……”

這一回,他語氣裡的殺性簡直要撕裂皮囊,橫溢而出。

楚天闊這才把言落月挪開,隨後再次直視巫滿霜的雙眼。

理所當然地,楚天闊舉止自如,言語流利。這一次攻擊,什麼效果都沒發生。

少年人倔強而憤怒的眼眸中,映照出楚天闊死灰色的渺小倒影。

楚天闊看了一小會兒,忽然扯起唇角笑了一聲。

那笑容裡包含的嘲諷之意,簡直像是當場扯下人的臉皮,甚至連骨頭都活活地剔出來。

他喃喃道:“以你的年紀來說,已經做得不錯。但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是懷著必死之心的舍命一擊,效果也隻和撒嬌差不多吧。”

說罷,楚天闊再次立掌成刀,手起又落。

巫滿霜霎時步了淩霜魂的前塵,第二個撲倒在地,證明武力對於此boss也沒有效果。

這時,言落月終於解除了麻痹狀態。

她身上的感覺剛剛恢複,就見楚天闊氣勢洶洶地朝自己走來。

“等等——”言落月急匆匆地叫道,“我知道的不多,不會嘴炮,而且我也不用武力模擬撒嬌效果!所以不要打暈我!”

楚天闊:“……”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氣:“謝謝你剛剛給我梳辮子,你梳的真好看。對了,你對換發型的暖暖遊戲感興趣嗎?咱們比比誰會編的辮子種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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