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較大的青鬃魔晃了兩晃,轟然倒地。
其餘魔物看在眼裡,不但沒有意識到危險即將來臨,四下奔逃,還發出了興奮的嘈雜聲。
甚至有魔物對著大青鬃魔的屍體流出了口水。
很顯然,即使已經有了一定的智慧和組織,但它們的生存方式,依舊野蠻嗜血得可怕。
甚至不用巫滿霜動手,其餘魔物就一擁而上,將青鬃魔的屍體分成幾份。
大頭拿給躺在皮毛臥墊上的異母魔,一些殘渣血肉,則由房間裡的其他低級魔物均分。
隻等了不到一盞茶時間,屍體中的毒素就在眾多魔物體內發生了反應。
大廳裡的魔物們,如同被收割的莊稼般紛紛倒地。
巫滿霜上前,從容地拾取了幾具異母魔屍體。
就在他準備帶著言落月揚長而去時,毛皮床鋪裡某個精光閃閃的東西,吸引了巫滿霜的注意力。
他心念電轉,將那東西和異母魔屍體共同收起。
……
直到鑽出那座依山而建的建築,言落月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比起那座蟻巢式建築的壓抑、扭曲和野蠻,一時之間,就連帶著硫磺味的火熱空氣,似乎都顯得清新起來。
她一連換了好幾口氣,身邊的巫滿霜忽然遞來一隻手。
在他的掌心裡,放著一枚璀璨閃亮的水晶戒指。
“誒?”
仗著這個世界裡沒有戒指求婚的風俗,言落月隻是一愣,就和巫滿霜大開玩笑:
“不行啊,滿霜,咱倆的年紀還有點早吧。而且,你連玫瑰花都沒準備好啊。”
“你要種玫瑰嗎?我回去問常荔荔師姐討把種子。”
巫滿霜明顯有些迷惑。
但既然言落月提到玫瑰,他就願意記在心上。
“至於這枚戒指……是我剛剛在異母魔床上發現的。”
魔物的手工水平,說不定能跟江汀白打個不分上下。
這枚戒指完全超過魔物的製作能力,不像是魔界本土產物。
而且異母魔根本沒長指頭,它的前肢乃是兩段刀鋒似的截麵。它要戒指乾什麼?
言落月也意識到了這件事,表情漸漸變得慎重。
她接過戒指查看一番,隻見戒指的圖案是個猙獰獸首。
不知怎地,這隻線條粗獷的獸首,讓言落月感覺有點熟悉。
“我也覺得眼熟。”巫滿霜肯定道。
兩人集思廣益,回憶他們到底在哪兒,共同見到過類似的野獸。
最後還是巫滿霜看著天上的粉紅旋渦,輕輕念出了一個名字。
“淨玄師父。”
“……什麼?”言落月有些詫異。
巫滿霜篤定道:“咱們兩個和淨玄師父,一起跌入窩居,遇到魔界搖幻樹那次。”
“——搖幻樹控製了一個魔倀。在那個魔倀的儲物袋裡,你發現過一枚同樣款式的戒指,隻不過那枚是銀的。”
隨著巫滿霜的提醒,言落月的記憶也漸漸複蘇。
對了,那個叫吳春生的魔倀,他被搖幻樹迷惑,把搖幻樹凝聚的幻影當做他的妻子。
在吳春生的儲物袋裡,有價值的東西不多,唯獨一副妻子的小像,還有一隻銀戒指讓言落月印象深刻。
小像自不必說,至於戒指嘛……
“這枚戒指……它是銀光擂場的擂主證明啊。”
根據材質不同,銀光擂場發給擂主黑鐵、青銅、白銀、黃金、水晶、翡翠的獸首戒指,用來當做一種榮譽。
於情於理,這東西都不該在魔界出現,更不該出現在魔界建築物最底層,異母魔的老巢上。
言落月和巫滿霜對視一眼,彼此表情都很古怪。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
有點像是人類攻占南極,暴揍了所有企鵝一頓後,在企鵝大王的窩裡,發現了一隻正在充電的ipad。
——誰能來解釋一下,這裡為什麼會有ipad?!
此刻,言落月和巫滿霜麵麵相覷,也是出自於同樣的情感:
為什麼在異母魔的床上,會有一隻銀光擂場的戒指?
隻可惜,當事魔已經被巫滿霜乾掉,變成一隻伴手禮死魔,無法解答這個疑問。
於是,言落月把水晶戒指收好,一錘定音:“等出去以後,我們去銀光擂場探探究竟。”
至於現在,言落月不願意浪費這難得的魔界一日遊。
她想打卡魔界著名景點——落月之木。
魔界生物的動手能力底下,製造能力比較原始,而且還沒點亮煉器技能。
所以說,言落月無論是掏出她的小飛碟,還是拿出酥脆雞腿大飛舟,都會太顯眼了。
如果不想被魔物們發覺不對,遭到一眾魔物群起而攻之,言落月和巫滿霜就得小心一些,采用比較保險的方式趕路。
“我們抓兩隻代步魔物吧。”言落月提議道,“鳥類魔物比較好,可以飛直線。”
她一邊說著話,眼神也沒有離開過遠處落月之木的影子。
常言道,望山跑死馬。
現在換到落月之木身上,隻怕也能望樹飛死幾隻魔禽。
看著看著,言落月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滿霜……”她喃喃道,“落月之木,它好像在看著我。”
“——滿霜,你在魔界的時候,聽沒聽說過類似的格言,就比如‘你在凝視落月之木的時候,落月之木也在凝視你’之類的?”
魔界顯然沒有此類諺語。
而作為同樣參觀了這一魔界知名景點的遊客,巫滿霜亦未產生類似感覺。
他注意到,言落月說著說著話,眼睛忽然無力地緩緩合上,身體也軟軟地往下滑去,連忙一把將她扶住。
“……落月?!”
對於小蛇驚愕又焦急的呼喚,言落月此時已經不能覺察。
她在說出那句話以後,整個人就陷入一陣莫名的暈眩。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感覺自己的意識從軀體中抽離,下一刻,整個人已經置身於白霧之中。
在白霧的對麵,站著一個……言落月自己。
是的,那絕不可能和言落月相似的另一個人,就隻該是言落月自己。
那少女身形窈窕纖細,身量與言落月如出一轍,容貌更是和言落月一模一樣,甚至連眼眸中的靈動和狡黠,都和言落月一般活潑。
言落月屏住呼吸,她也屏住呼吸;言落月試探性地抬起手來,少女也抬起手來;言落月的指尖往前一碰……淦!
她說怎麼這霧中少女跟她一模一樣。
原來隱藏在白霧裡的,是麵無邊無際的鏡子!
言落月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鏡中的她自己,也一同搖頭笑了。
就在言落月心緒放鬆之際,下一彈指,鏡中少女突然輕啟薄唇。
“!!!”
等等,鏡子裡的人跟你動作不一樣,這應該是最常見也最原始的鬼故事了吧?
言落月下意識抬手一摸,這才發現,情況可能跟她想得不太一樣。
不是鏡子裡的影像做出了異同的舉止,而是鏡子照出了言落月張嘴的動作。
除了口型之外,言落月渾身上下仍能自控。
她可以捂住嘴巴,也可以轉身就走。
這期間,言落月甚至嘗試著往鏡子上砸了一拳,除了蕩起一圈水波似的漣漪之外,什麼事都沒發生。
顯然,這片白霧……或者說,落月之木,它並不打算攻擊言落月。
它似乎想借此對言落月傳達什麼消息。
言落月仔細觀察自己的嘴型,然後將它們拚湊成句,主動發出聲音來。
“你來得太早了……”
“先離開這裡……”
“去找烏啼……烏啼……烏啼……”
“——烏啼!”言落月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抓住離自己最近的手腕,“——烏啼!”
幻景中讓言落月化身複讀機的烏啼,當然還隻是傳說中的神火。言落月握住的,乃是滿霜的手腕。
見言落月醒過神來,巫滿霜沉凝的唇角緩和了一些,卻仍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此刻,言落月半躺在巫滿霜懷裡,少年的手臂可靠地托起她的後背。
言落月剛剛睜眼,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巫滿霜曜石般的黑眸。
熟悉的氣息環繞在周身,令言落月第一時間冷靜下來。
她問道:“我昏過去了?昏過去了多久?”
“三十個數。”巫滿霜沉穩可靠地回答道,“你說完那句話後,像是忽然失去意識。我扶住你,聽見你一直在自言自語。”
言落月道:“我自言自語的內容是什麼?”
她心裡已經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巫滿霜將白霧中的那段話,又原樣複述了一遍。
“原來如此……我的天!”
眼神無意間上瞟了一下,言落月的目光立刻直了。
——為了方便起見,她把紅色的血條折疊,露出底下代表神識的金色長條。
說它是生命值並不準確,嚴格意義上來說,金條反應的是神識狀態。
受到神識攻擊時,金條會減少。言落月過度使用神識時,金條也會減少。
這根金條也和血條一樣,從七歲那年出現起,每過一年生日,就在末尾增加一個0。
現如今言落月十周歲,金色神識值的總量就是1000。
——然而,隻在白霧裡呆了不到三十秒時間,言落月的神識值都快見底了!
“怎麼了?”巫滿霜急忙追問道。
如果不是還抱著言落月,他大概已經拔出刀來。
“沒事,就是有點暈。”
言落月輕咳一聲,掩蓋自己的過度反應,從巫滿霜懷裡站了起來。
這期間,小蛇的手臂一直虛虛環著她的後背。
少年擔憂的目光也像一層輕薄而溫柔的白霧,以熟悉而舒適的溫度,柔和地籠罩在言落月身上。
可隻要她一聲號令,那白霧似的柔和眼神,就會刹那間化作最銳利的刀槍。
“好啦,彆擔心我。”言落月拍拍巫滿霜的手背。
“剛剛隻是個小意外,我其實挺好的——你要是不信,我給你跳段踢踏舞呀?”
巫滿霜:“……不許跳,你好好呆著。”
巫滿霜對外人都沉靜禮貌,對言落月更是從不說重話。
所以,一旦他極為少有地加重語氣,言落月就無端地感覺一點心虛,連忙摸摸鼻尖,原地站好。
好吧,那她就不跳踢踏舞了。
……其實也不適合跳,她腦袋還有一點點暈呢。
巫滿霜背過身去,把手臂向後張開,略略屈下膝蓋。
顯然,這是個準備背人的姿勢。
言落月彎起眼睛,一點猶豫也沒有地撲到巫滿霜後背上。
小蛇雖然還是清韌的少年身量,但其實袍子底下肌肉線條漂亮又流暢。
哪怕言落月跳上他的背,巫滿霜的身形,連晃也沒晃。
輕車熟路地,趁著巫滿霜站直的工夫,言落月把下巴墊到巫滿霜的肩膀上。
直到言落月舒舒服服地在後背上找好位置,巫滿霜方才邁開腳步。
從巫滿霜背身屈膝開始,再到他邁出第一步,這一整套動作,幾乎都在肌肉記憶裡下意識完成。
如果有旁人在場,一定會忍不住對他們倆投去驚訝的眼神:
因為這兩人的動作太過流暢自然,就像是曾經發生過幾百遍,順滑得像是一組彼此咬合的齒輪。
見巫滿霜朝來時入口走去,言落月故作幽怨地歎了口氣。
“滿霜,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巫滿霜很順從地問道:“在想什麼?”
言落月遺憾道:“就是那種明明可以開拓新地圖,信心滿滿去見npc。結果對方跟你說,‘親愛的玩家,關鍵物品不足,無法開啟地圖’的感覺。”
這一段話裡,遊戲術語稍微有點多。旁人聽著,大概會有些繞口。
但巫滿霜不愧是跟言落月朝夕相處多年的小蛇,第一時間就提取到了關鍵詞。
他冷靜地問道:“npc是誰,為什麼要叫你‘親愛的’?”
這個冷笑話來得突如其然。
言落月愣了一下,這才趴在巫滿霜肩膀上大笑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言落月小聲抱怨道:
“唉,好不容易來魔界一趟,結果才辦完公事,就得回去了。”
“也沒有無功而返。”巫滿霜安慰她,“我們給常荔荔師姐準備了伴手禮。”
想了想,巫滿霜又補充道:“還有,和師姐要點兒種子,回去以後給你種玫瑰花。”
言落月當場噴了。
她劇烈地嗆咳了好幾下,才重新恢複正常呼吸。
言落月拍拍巫滿霜的肩膀,鼓勵道:“很好,滿霜,你在冷笑話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巫滿霜有點詫異,也有點迷茫,特意回頭看了言落月一眼,認認真真道:“不是笑話,回去就給你種。”
言落月一手捂自己眼睛,一手去捂小蛇的嘴:“停停停,不要說了!”
見言落月的反應一下如此激烈,巫滿霜雖然有點奇怪,但還是暫時噤口。
過了一小會兒,言落月正覺得有點無聊,手心裡就忽然被人塞進一隻柔軟的兔兔。
兔兔隻有巴掌大小,雪白雪白,眼睛用紅寶石點綴,看起來特彆可愛。
言落月捏了兩把,確認材質是羊毛氈。
巫滿霜的手工能力,自然是沒說的。
他當初獨自生活時,不但能為自己量體裁衣縫手套,而且甚至還會釘千層底。
區區一個羊毛氈工藝品,自然更不在話下。
聽到言落月的話以後,巫滿霜糾正道:“不是羊毛。”
“那是什麼毛?”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言落月腦海裡忽然自動生出一個答案。
……額,如果是她想的那樣……唔,不會吧……
勤儉持家的小蛇非常淡然地回答道:“是兔毛。”
言落月:“!!!”
天啊,居然真的是兔毛耶!
至於兔毛的來源……
巫滿霜解釋道:“你碰到過師尊的頭發嗎?”
姬輕鴻的那頭白發,看起來絲絲柔軟,實際上的手感也正如此。
與其說那是頭發的觸感,不如說它像是兔兔長得很長的毛毛,非常的有個性。
——而巫滿霜,他就是這樣會過日子的小蛇。
當初千煉大會時,巫滿霜收集了淩霜魂的羽毛後,紮了一個鶴毛撣子給小淩。
而現在,巫滿霜花了一段時間,收集了姬輕鴻的兔毛,紮成一隻兔毛氈的兔兔……
“本來是想送給師尊做生辰禮的。”
巫滿霜麵不改色,說出了非常可怕的話。
“你要是喜歡的話,就自己留著吧,我手裡還有餘料,改日再紮一隻就是了。”
言落月又是震驚,又是好笑,又覺得這件工藝品值得在素縷堂大廳裱掛起來。
但經過一番思考後,言落月還是決定,兔兔這麼可愛,當然是要掛在腰間,平時出入的時候讓姬輕鴻多看兩眼。
言落月好奇地問道:“滿霜,這個原材料,你是怎麼收集來的啊?”
居然做完一隻小兔兔後還能有餘料,這彆是小蛇半夜溜進去給姬輕鴻剃了個禿瓢吧?
巫滿霜沉穩可靠地說道:“其實沒有特意收集。隻是你發現了嗎?每次你跟師尊進行溝通以後,他都會很愛掉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