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相連的空間通道確實很不穩定。
言落月和巫滿霜各自背著大包小裹,其中一個包裹的扣子崩開,東西都差點丟失在空間亂流裡。
整個空間通道給言落月的感覺,就像是一條年久失修、剛經曆過泥石流,又被暴雨衝刷了一通的鄉村土路,十分難走。
倘若她或者巫滿霜帶了儲物袋,受到空間容納的影響,這條鏡子通路還不知道要怎麼樣。
空間通道的四周,是萬花筒一樣斑斕炫彩的顏色。
人在剛剛進入其中時,可能覺得頗有科幻之感。但在熟悉了以後,言落月就隻覺得累眼睛。
哪怕以言落月和巫滿霜的速度,這條九曲回環的通路,都走了他們小半個時辰。
如果不是姬輕鴻在大事上一向靠譜,言落月差點以為自己誤入了某個鏡中迷宮。
終於,通道的儘頭就在眼前。
言落月雙腳重新踩上踏實的地麵,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轉頭再看巫滿霜,小蛇雖然性格內斂,沒有表現得太過外露,但舒緩的眉眼也昭示了他對現在的滿意。
言落月環顧四周,隻看見一片一望無際的原野。
她放出神識再探,一時片刻都觸不到這片空間的邊際。
果然,這是一處極其龐大的秘境。
從大致環境上來說,這處秘境無論山丘、草甸、還是彎折的河渠,都和修真界十分類似。
但在植物和動物的種類上,卻與修真界大有不同。
而且比起修真界來,此地的靈氣顯得有些稀薄。
巫滿霜了然道:“難怪那位煉製破界鏡的前輩,沒有把這裡當做隨身靈田。”
以此地的靈氣程度,最多種植出中級品質和低級品質的靈藥。
要想蘊養出高級品質的靈藥,那恐怕得倒貼錢。
但眾所周知,出售原材料和出售商品相比,前者的利潤往往不如後者豐富。
那位前輩既然有煉製破界鏡的本事,肯定看不上種植低級、中級靈藥帶來的這點小錢。
言落月點點頭,又好奇道:“不知道這裡的時間流速,比起我們那邊如何。”
假如流速是二比一,四五年後,言落月可以帶著一億或者十億的神識金條回去,而修真界才過去兩三年。
假如流速是五比一,那就更好了。言落月在這裡漲了五年的血條,修真界才過去一年。
假如流速是五百比一……
巫滿霜隻用一句話,就製止了言落月繼續做夢。
他用一種旁觀者清的態度,十分篤定地說:“那師尊一定驚喜過望,然後當場把培訓流水線的事都交給你乾。”
言落月:“……”
這種事……姬輕鴻確實是做得出的。
這麼一想,好像也沒有那麼迫切地想要回去了呢。
輕咳一聲,言落月解下背上的巨大包裹,然後從裡麵刨出了一隻煉器爐來。
巫滿霜微微一愣:“落月,你要煉製代步法器嗎?”
“代步法器等會兒再煉。”言落月抬抬下巴,“現在嘛,當然是要煉製最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儲物袋!
既然儲物袋不能通過空間通道,那她進入秘境以後現場煉製,這總成了吧。
一個修士,不能沒有一隻儲物袋,就像是一隻龜龜,不能失去她的殼殼。
言落月現場煉製了兩個大容量儲物袋,和巫滿霜一人一個。
他們把自己帶來的物品全部收好,然後隨意找了個方向前行而去。
言落月一邊走,一邊放出神識,探索周圍環境:
“這秘境確實廣闊,物種也十分豐富。若不是開啟一次耗費太巨,隻怕宗門早就把它當做普通弟子的曆練之地……”
說到這裡,言落月的話音驀地戛然而止。
她牽著巫滿霜的手掌,不由得微微掐緊。
在同一時刻,巫滿霜抬起頭來,神識如同一條長鞭般甩射出去,遙遙探向言落月神識停頓的方向。
“那裡是……”
“一座城池。”
有城池,就代表有人類,或者說智慧生物的聚集,而且聚集規模還很不小。
巫滿霜和言落月對視一眼,彼此臉上都浮現出幾分訝然之色。
片刻以後,言落月低低地罵了一聲:“臥槽,我終於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這片秘境範圍如此廣闊、生物如此豐富、空間通道如此不穩定,時間流速還與修真界的時間流速不同了。
因為……這裡根本不是一片秘境啊!
這裡他喵的是一個單獨的新世界!
言落月扼腕道:“那位製作破界鏡的前輩,當初真應該往深處多走走。”
這麼重要的一個情報,竟然硬生生被他給忽略掉了。
巫滿霜想了想,卻不這麼認為:“這裡的時間流速,比我們那裡更快。所以說,那位前輩來到這片世界時,看見的多半不是現在的模樣……”
幾千年前,此處生活的人類未必有能力建起城池,或許還在茹毛飲血也未可知。
既然有了城池,那就有了前進的目標。
言落月和巫滿霜筆直地朝著那座城市走去,步速均勻穩定,並不急著趕路。
因為接下來,他們還有至少四五年的時間,都要呆在這個世界裡。
所以兩人無論想做什麼,都不必急於一時。
隨著越來越接近城池,言落月也見到了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本土居民。
那是一個外表和他們相差無幾的人類,相貌很是英武。
此人坐在一架頗有異域風情的車子上,拉車的生物長得有點像馬,但腳掌很寬,頭上生著角狀的肉瘤,皮毛顏色非常豔麗。
言落月看見這種動物的第一眼,就同時聯想到“彩虹小馬”和“獨角獸”,一時間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她在打量那拉車的生物,車上的人卻也在看著他們兩個。
此人用一種古怪的眼神,上下掃視過言落月和巫滿霜以後,小聲嘟囔了一句“實心的”,就一抖韁繩,駕車離開。
言落月:“???”
言落月和巫滿霜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有點摸不著頭腦。
“是發音相似讓我聽錯了嗎?還是說,這個世界的通用語,和修真界裡是一套?”
“目前還不確定。”巫滿霜心思細膩,眼神毒辣,因此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裡,注意到了更多細節,“落月,你看到他的打扮了沒有?”
那個駕車的男人,穿著很是清涼。
他身上的衣料,顏色鮮豔柔軟,哪怕以這個世界的標準評判,質地也應該不錯。
但這男人上身就隻披掛了一條不寬不窄的布料,像綬帶似地遮住半個胸膛,末端係在左手手腕上。
至於下裝,他穿著一條料子很薄的短褲,腳下也沒踩任何鞋襪。
這是本地的特色服裝嗎?言落月有些不大確定。
兩人再往前走,又遇到了一些行人。
幾乎每個人在路過時,都會用奇異的眼神打量他們一遍。
然後,許多人都會輕輕一撇嘴角,嘀咕一句“實心的”。
言落月:“……”
言落月總結出這些人的特征:凡是坐在馬車上的,穿的就要少一點、薄一點。用雙腿走路的,穿的就會厚一點、多一點。
至於像她和巫滿霜這樣,從頭穿戴到腳,而且身上還帶了點叮叮當當小首飾的,簡直是絕無僅有。
伸出手指,感受了一下風的溫度,言落月喃喃道:“跟氣候應該沒有關係。”
這個世界的溫度,有些像初春——剛剛冰消雪融,春回大地,街上的行人怎麼打扮都有理。
穿羊絨大衣可以,穿風衣半裙可以,身體倍兒棒的小夥子穿個短袖t恤,那也凍不著。
但為什麼此地之人看著她和巫滿霜的眼神,就像是看見兩個大夏天套羽絨服逛街的沙雕呢?
就在言落月百思不得其解之際,身後又駛來一輛獨角車。
這一次,車上的年輕人放緩了車駕的速度,主動對言落月和巫滿霜打了個招呼。
“你們兩個,不是這寶蘭城的人吧?”
年輕人一邊說話,一邊上下打量著言落月和巫滿霜。
在看到他們兩個的麵容時,那雙因為頻繁轉動而顯得輕浮的雙眼裡,頓時閃爍起兩團精光。
“……”
言落月和巫滿霜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年輕人說話時,語調裡的方言味道很重。但他講的話,言落月和巫滿霜居然都能聽懂。
這倒是方便了。
言落月笑了笑,大大方方道:“是,我們自遠方而來。”
“困怪了,聽口音,你們就不是這寶蘭城的人啊。”
年輕男人恍然大悟,往旁邊挪了挪,在車上給兩人騰出個地方。
“上車吧,讓我捎你們一程!”
這位年輕人自稱“小阿鼠”。
據說,他的母親生下他時,家裡的耗子正好也生了一窩老鼠,所以令他得了這麼個名字。
巫滿霜注意到,這位年輕人身上穿的衣物,非常之稀少輕薄。
在簡短的交流以後,言落月確定了一個事實:這個世界的語言,和修真界大致能夠通用。
但在某些詞語或者搭配上,衍生出了不同的語意。
比如說,這年輕人之前那句“困怪了”,其實就是“難怪難怪”的意思。
再比如……
額,為什麼這男人一邊打量她和巫滿霜,一邊念叨著“實心的”?
言落月迷茫道:“‘實心的’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
從表情和語氣上判斷,這稱呼有點類似“鄉巴佬”。但在實際意義上,應該有所差彆。
聽了言落月的問題,小阿鼠臉上閃過一絲近乎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喃喃道:“看來,你們還真是從非常遙遠、非常偏僻的地方而來……”
“嗯?”
小阿鼠嘿嘿一笑,放下手中的擺件,問道:“你們會靈化嗎?”
“靈化是什麼?”言落月挑挑眉,猜到這大概就是這個世界的獨特生態。
小阿鼠唔了一聲,下一秒鐘,他當著言落月和巫滿霜的麵,五官變成蠟融似的一團,然後顏色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半分鐘內,從頭顱到腰間,小阿鼠的身體化作一團半透明似的幽靈影子。
他的腦袋變成一個大圓球,看不清五官,五指更像是哆啦a夢似地變成了球型。
與此同時,掛在小阿鼠肩膀上的那件衣服,也穿過幽靈的影子,啪嗒一下掉在馬車車座上。
言落月有點好奇,試探著用手指輕觸小阿鼠的手臂。
她的手指從幽靈化的小阿鼠身上穿過,就像是穿過一片空氣。
小阿鼠嘿嘿笑道:“除非你也靈化,不然實心人是碰不到我們的。”
是嗎?
聽到這個說法,言落月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在小阿鼠“靈化”的瞬間,她從對方身上察覺到明顯的靈氣波動。
言落月很確定,假如自己動用靈力,即使對方幽靈化了,也無法躲避她的攻擊。
片刻以後,小阿鼠重新凝練出肉/身,第一件事就是撿起掉在車座上的衣服穿起來:“這就是靈化了。”
巫滿霜問道:“靈化時,你們沒有感覺嗎?”
“是啊。”小阿鼠把那條綬帶似的衣服穿好,“不會冷,不會熱,不會渴,不會餓。可惜啊,這種狀態不能一直保持下去,不然該多自在!”
言落月聽到這裡,終於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裡的人位置越高,身上的衣服就穿得越少。
畢竟他們一旦冷了熱了,都可以直接靈化解決。
而且,靈化也不能連著衣服一起變。
所以在結束靈化狀態後,大家還得把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穿起來。
久而久之,人類順從自己害怕麻煩的天性,越強的人,衣服件數越少,越好穿脫了。
——換而言之,言落月和巫滿霜把衣服從頭穿到腳,這就是無法靈化的證明。
怪不得每個路過的人,都能看出他倆是實心的。
言落月又追問道:“每個人都能靈化嗎?”
小阿鼠哈哈大笑:“大多數人都能靈化,但也有少部分人不能。你看你和這位小哥,你們兩個不就沒有這樣的本事嗎?”
言落月微微一笑,心想我們確實沒法幽靈化,我們隻能妖化。
他們兩個可以現場變龜變蛇,而且還能變成玄武組合。
小阿鼠從獨角車上翻出水囊和杯子。
圓腳酒杯是用這個世界特有的金屬製成,看起來仿佛在白銀上灑滿了星斑。
“喝吧,你們遠道而來,一定渴了。”小阿鼠慷慨地說道,“我們寶蘭城的人,最是熱情好客!”
巫滿霜接過小阿鼠硬過塞來的酒杯。
他的嘴唇剛剛碰到清水,便不由得笑了起來。
那笑容意味深長,言落月隻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個中含義。
言落月眨眨眼睛,戲謔地和巫滿霜對視了片刻。
——居然還真有敢的?
巫滿霜的眼神裡,顯然也有點歎服:是啊,居然還真有敢的。
下一秒,言落月也飲下清水。果不其然,她眼前當即浮現起-9的血條傷害。
言落月:“……”
她瞪著那個數字看了半天,確定真的是-9,而不是-99。
……嘖,傷害值連10點都達不到,這小子拿出的藥效,有點菜吧?
不過也是,這個世界靈氣稀薄,無論是靈藥品種、靈礦品級,還是修士能到達的修為,都肯定要遠遠弱於修真界。
算了,借本地人的身份,混進城裡更方便。
言落月在心中嘀咕一句,接著很有戲地裝作昏迷。
她倒下以後,巫滿霜也貼著言落月身邊倒下。
兩人一點緊張感都沒有,躺倒的瞬間,巫滿霜還捏了捏言落月的掌心。
眼見兩人都被放倒,小阿鼠大笑一聲:“哈哈,真是兩個實心的!”
他揮舞起韁繩,得意洋洋地向前方的寶蘭城門駛去。
而小阿鼠決計想不到的是,車廂之中,理應“昏迷不醒”的兩人,正在袖子底下用拚音比比劃劃。
巫滿霜在言落月的掌心裡描畫道:這小子,倒是個黑心的。
言落月雖然閉著眼睛,但眉梢眼角處仍然流露出一絲笑意。
她也在巫滿霜手掌裡寫道:是啊,等會兒我們把他揍到變成空心的。
正在疾馳駕車的小阿鼠,不知怎地,後背驀然一涼。
……
入城時,言落月外放神識打量,發覺此地的錢幣乃是一種綠色葉片狀的固體,被稱之為“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