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不知從哪兒飛出一隻紙飛機,藍得像翠鳥,卡在了樹丫的鳥窩上。
陳烏夏上樓的時候抬眼看到了。
陳常平回頭,見侄女向著樓梯窗戶發愣,他喊了一聲:“烏夏。”
陳烏夏轉過來,她臉上沒有血色,在窗框前更加慘白了。
陳常平溫和地說:“你的轉學手續辦好了,學校離這裡不遠,立洲和你一個高中,兄妹也好照應。”
“謝謝大伯。”陳烏夏輕聲細語。
陳常平說話也輕了:“和大伯客氣什麼,以後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
住在陳家,陳烏夏非常安靜。隻有陳立洲故意逗她的時候,她才恢複些稚氣。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再心疼妹妹,也隻是直來直去的男孩。他常掛在嘴上的是:“烏夏,彆怕,以後都有哥哥在。”
她聽了,就向他笑一笑。
陳立洲卻說:“不想笑就彆笑了。”
她鬱鬱寡歡,笑了也是強顏歡笑。
這個暑假,陳烏夏很少出門,最常做的事是看著窗外發呆。想些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街對麵有一個活動場,那裡是小孩子的地盤,三三兩兩的小孩子一起玩鬨。
常見到,秋千一上一下,小孩子稚嫩的臉蛋兒在樹蔭和陽光中來回,童音穿破了金色的夏日。
七月中,一個小孩子把足球踢出樹蔭下的沙區。足球出了馬路,一直滾到了這邊的門前。小孩尖叫著,邁開小短腿,想要跑出去撿球。
一個少年用簡單的動作就將足球定在腳下。
小孩子呀呀大喊:“大哥哥!”
少年一腳踢了過去。
飛出去的足球眼見就要撞上駛過的車輛。小孩子尖叫的同時,窗前的陳烏夏也忍不住攥緊了手心。
足球險險橫過車頂,回到了小孩子身後。小孩子大笑:“謝謝大哥哥!”
少年戴了一頂黑棒球帽,走進大門,他莫名抬起頭,和陳烏夏撞了視線。
陳烏夏後退,接著拉上了窗簾。然後覺得自己小題大作,又把窗簾打開。
少年已經走了。
陳烏夏聽過,樓下有一少年和她年紀相仿,過完暑假也要升高中了。
不知是因為常被陳大伯拿來做比較,或是對方真的孤僻,陳立洲漫不經心地說:“本想介紹你們認識,但他不好相處,也就算了。”
陳常平敲了兒子一記:“李旭彬的兒子性格沉著,不像你一樣調皮搗蛋。”
如果說那天的少年有什麼符合孤僻的標簽,應該是黑色調吧,帽子和上衣褲子一個色係。除了球鞋是彩色的。
陳烏夏沒有看清帽簷下的臉。
光聽陳大伯的描述,少年就已經是她羨慕的“彆人家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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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獅子一樣狂躁的八月,活動場忽然被幾個隔離墩圍了起來,除此之外,還圍了一幢荒廢多年的建築。
開始的幾天,小孩子的笑聲沒有了。後來不知誰弄倒了一個隔離墩,之後又有小孩子偷溜進去玩。
過了一個星期,原來的隔離墩變成了紅磚圍牆。
陳烏夏問起陳立洲。
陳立洲說:“那裡本來是一座爛尾樓。以前由兩個房地產公司合作,開發到一半散夥了。現在兩家都想獨占那一塊地,互相扯皮呢。這裡公車地鐵、市場超市、學校醫院,配套設施這麼完善,這樓要是建起來了就不愁賣。”
圍牆建了以後又沒了動靜,裡麵的兒童設施也沒有拆。秋千孤零零地隨風晃動。
陳烏夏記得,爺爺家院子的大樹,有一根特彆傲慢的樹丫。爸爸把舊藤椅用粗麻繩穿起來,掛在這根樹丫上。
這就是她的秋千。秋千蕩得比她高,但是越不過爸爸偉岸的肩。
父母離開以後,陳烏夏故作堅強,不敢哭大聲,也不敢哭太久。悲傷收斂了很久,她忽然起了一個荒誕的念頭——活動場現在是一個無人之境。
這天,陳立洲和同學吃飯,不在家。
陳常平和馬琳討論著電視劇,二人各有看法,跟開了辯論會一樣。
陳烏夏輕輕地說:“大伯、伯娘,我出去買些東西。”
陳常平轉頭:“不如讓立洲帶回來吧。”
“不了。”陳烏夏說:“今天吃得飽,我想出去散散步。”
馬琳:“去吧,該出去走走了。”
陳常平:“早點回來。”
街上有車,路上有人,陳烏夏繞到了另一邊。圍牆高兩米,攀爬十分順利。
沙丘黑漆漆的,沒有人,沒有燈,除了皎潔的明月。
陳烏夏一眼看到了空蕩蕩的小秋千。
秋千真的小,她一坐上去占滿了整張小木板。
其實,她這年紀也還是孩子。
遇到懶得解釋的事,陳立洲常說:“烏夏,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陳烏夏的確長大了,割裂式地成長,一邊迫切地獨立,一邊想當鴕鳥,享受這個年紀的青澀。
陳立洲說她眼窩子淺,藏不住眼淚。可是在人前,她的眼睛和枯井一樣,夜晚熄了燈才敢躲在被子裡啜泣。
或許壓抑得太久,想在這裡放聲大哭,情緒卻不到位。到頭來,她還是無聲地落淚。她單手抹了一下眼睛,繼續晃蕩秋千。迎著夜風,她幻想自己乘坐秋千飛上高空。
秋千蕩得高,在措不及防的一瞬間,左邊的細繩小木板脫落、傾斜。陳烏夏一屁股跌在了沙堆裡。
疼痛把悲傷給逼了出來,她“嗚哇”一下子放聲哭了。
這一瞬間,無比痛快。
與此同時,響起了一陣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