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先生勸陳殊:“他這樣的小少爺,小小年紀就繼承了祖業,吃喝不愁,吃不了苦也是常事的。何況,工廠裡也不缺他做事。項先生安排事情僅僅有條,足夠了。”
陳殊重新拿起筷子,馮太太給她添了一碗湯:“是這個道理,隻是他年紀小,也沒有長輩提點,難免走些彎路。我現在說話,他還聽一些,總不好看著他出錯不理的。”
馮太太讚同陳殊:“是這樣的,能幫上一把就幫上一把,人做善事,菩薩也看在眼裡的。”
半夜時分,雷雨大作,外麵有人拍鐵門。雷雨聲又大,一家人都沒聽見。還是英子睡得不安穩,起夜的時候聽見了響動,忙把陳殊叫起來。
進來的是醫院護工的男人,披著一層黃色的膠紙,權當雨衣了,進來給陳殊磕頭:“陳小姐,老太太不好了,大夫叫家屬去呢!”
進了工廠工作,馮先生和馮太太照顧老太太的時間就更少了,於是索性請了那護工兩口子,看護老太太,平時減輕負擔,也方便。
馮太太當下聽了,幾乎暈了過去:“這怎麼可能,前些日子大夫不是說好一些了?連飯也多吃半碗了?”一家人都明白,大夫這時候叫家屬去,大約是去見最後一麵的。馮先生還算鎮定,把兩個女兒也叫了起來,留英子一個人在家看屋子。半夜裡沒有黃包車,一家人撐了傘,渾身濕漉漉,匆匆忙忙趕到醫院去。
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太太已經咽氣了,蒙上白布,擺放在太平間了。馮先生和馮太太跪在老太太身邊,泣不成聲。兩個小丫頭茫然得很,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跟著父母跪在一邊。
陳殊走到一邊問大夫:“前些日子不是情況穩定了一些了嗎?怎麼會突然惡化了?”
大夫手術服上還沾染著血跡:“陳小姐,您知道的,老人家一個月前摔了一跤,她已經八十多歲了,隻能慢慢調養,不能手術。再加上她的病,腦子也不清楚,惡化是可以預料到的。而且她還有高血壓,也是很危險的。”
這位老人家,已經在醫院裡住了幾個月了,大夫與病人家屬都很熟悉。大夫曾經勸家屬把病人帶回家去,醫院並沒有好的辦法,住在醫院也花費不菲。隻是馮太太和馮先生始終不願意放棄。
老太太生病許久,現在這種情況也是可以預料得到的。馮先生馮太太哭過了一場,便立刻著手,安排起身後事。壽衣、壽鞋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由馮太太拿來,馮先生親自服侍老太太穿上。上好的楠木棺材,叫人送了來醫院。馮先生道:“現在天氣熱了,放不得,要立馬運回鄉下去,入土為安。”
兩個小丫頭這時候才知是祖母已經去世了:“爸爸,我們也要去。”
馮先生點頭:“這是自然,一家人都要去的。”馮太太從布莊扯了白麻布回來,連夜做了孝衣,一家人都穿戴起來。
馮先生和馮太太是外鄉人,在上海沒什麼朋友,倒是送了訃告去肥皂廠子,除了相熟的工友職員,經理也親自來慰問了。
客廳裡,沙發桌子什麼的家具都暫時收拾起來,布置成一個可供悼念的靈堂。隻是老太太生前沒有照片,隻好臨時請人畫了一幅黑白的畫像。
等為數不多的好友,來悼念之後,第三天,馮先生便雇了車馬行的人,把老太太的棺木,先由水路,再由陸路,運回蘇州鄉下安葬。
淩晨,天還未亮,陳殊送他們到碼頭,馮太太叮囑她:“廠子的宿舍就要修起來了,這所院子我們就不租了,到時候都搬去廠子裡邊,上工也近一些。兩個丫頭讀書,也能坐有軌電車,極為方便的。你和英子兩個小姑娘在家,晚上一定要鎖好門窗的,免得招了賊。”
馮太太哭了幾天,但凡有人來吊唁,倘若勸上她幾句,她是必哭的,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很不成樣子。陳殊點頭:“知道了,你們去鄉下也要小心。很多年沒回去的,但凡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要節約了。”
陳殊從爾溫爾雅哪裡知道,馮先生馮太太似乎和鄉下的族人不太好,恐怕這次回去,不能順利。
馮太太點頭:“要不是老太太生前說過,一定要葬在祖墳裡,我們也不必回去的。”
陳殊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馮太太:“這裡是一千塊錢,到了鄉下,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和族人起爭執的。”
馮太太平時不肯拿陳殊這麼多錢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鄉下的族人的確難纏,倒是痛快收下了,上了船。
船頭的船夫大聲吆喝:“上路了,亡靈上路了!”
陳殊後退幾步,領著英子站在渡口,看不見船了,這才轉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