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穿過了幾進院子,小五領著陳殊進了一處敞軒, 窗戶都打開著, 裡麵空無一人。
小五道:“請陳小姐在此處稍候, 老爺馬上就來。”
陳殊隻好坐下,敞軒四周是引了一條活水,流水淙淙,幾隻白鵝在水中嬉戲, 可以想象此間的主人是很喜歡這種田間野趣的。
陳殊看得入神, 身後突然響起聲音:“是陳小姐吧?”
陳殊轉過身子,便見一位六十上下的老者,說老也不老,看著很精神, 麵色紅潤,穿著綢子長衫馬褂, 腳上還是一雙布鞋, 唯一的不太相合的一點便是上衣盤扣上掛著一枚銀質懷表。
不知道如何稱呼這位老人家, 陳殊隻微微點頭:“您好,我就是陳殊!”
老者笑嗬嗬,請陳殊坐下:“本來上次去上海就早已經想見你一麵了,隻可惜未能得見,很是遺憾。這次聽小五說,你到南京來了。這才冒昧的把你請過來, 有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見陳殊拘謹, 道:“我是縱雲的父親, 你就叫伯父吧!你和縱雲的事情,小五都告訴我了。”
陳殊本來進來的時候,看見高牆深院,還以為這次見麵必定是李縱雲父親嫌棄自己配不上他,隻是現在這個態度看來,又仿佛不是,陳殊有點疑惑,從諫如流稱呼:“不知道伯父找我有什麼事情?”
老者站起來望著這潺潺流水:“不知道陳小姐對縱雲現在的職業有什麼看法?”
陳殊不明白:“看法?抱歉,伯父,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老者道:“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勞瘁。這幾句《詩經》裡的話,說得極好。我們做父母,宵衣旰食,無非是希望兒女能夠平平安安一輩子,不求富貴聞達,隻求平安二字。”
平安?現今的中國,哪裡有平安兩個字呢?更何況,李縱雲是軍人,現今的中國到處都是烽煙滾滾,軍人首當其衝,哪裡又有平安呢?
這位老人家想必是拿自己的兒子沒有辦法,便把主意打到了陳殊上麵,以為陳殊可以似乎左右李縱雲的想法。可是,陳殊從來也沒有想去這樣做,她也做不到。
陳殊誠懇道:“我知道伯父是擔心縱雲的安全,隻是他是軍人,這也是難免的。”
老者抬眼瞧了瞧陳殊,見她坦坦蕩蕩站著,不為所動,看起來是很支持縱雲繼續乾軍人這個職業的。隨之歎息,也是,現在的年輕人都削減了腦袋,要去參軍,要去打仗,不僅自己的生死不在乎,連自己的父母也是完全顧不上的。縱雲那個什麼所謂的革命軍,自然也被人高看一眼了。
老者笑笑:“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味追尋什麼時髦,去鬨革命,完全不顧及家裡的老人。我們李家,三代單傳,隻有縱雲這麼一個獨苗子。他要革命,要上戰場,大大小小的仗也打夠了。現在國家新建,已經沒有仗要打了?難道他就不能脫了他自己那身軍裝,回家來嗎?我們李家,雖然不是什麼頂富貴的人家,祖上也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守著祖業,也能體體麵麵。”
果然不出陳殊的預料,這位老爺子是不讚同李縱雲當兵的,想來也同李縱雲說過,隻是拿兒子沒有辦法。
陳殊道:“伯父,既然國家新建,沒有仗要打了,縱雲自然也就不會上戰場了,也就沒有危險,您又為什麼不同意呢?”
老爺子一生氣,拍拍桌子:“難道一個父親為了兒子的安全考慮,有錯嗎?”
李縱雲不肯聽你的,你跟我發什麼脾氣,您老人家還真是高看了,還當我是誰,可以去改變李縱雲的決定。陳殊,心想,隻怕對於李縱雲來說,要他不當兵,前提得是中國真正的繁榮富強,民族獨立。隻是,這一切,對於現在的民國來說,還路途遙遠,看不見一丁點希望。
陳殊實話實說:“伯父,您恐怕誤會了,我並不能去改變縱雲的決定。革命軍是他的理想和信仰,我也擔心他的安全,隻是和擔心他的安全比起來,我更希望他能為自己的理想和信仰而活。”
說著頓了頓,很艱難,但還是說了出來:“即便將來……將來有什麼萬一,我也為他感到榮耀。”
老爺子打量陳殊,自嘲:“果然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能和縱雲走到一起去的,果然和他想得一樣。榮耀?對我們父母來講,不要什麼榮耀,隻要他平平安安,哪怕是一輩子庸碌呢?你們年輕人總是這樣蠻橫,自己想做什麼就去做了,可不成想家裡的老人為你們日夜憂心呢?”
這樣的父母心,陳殊低著頭,無話可說,隻覺得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刻就走。
老爺擺擺手:“算啦,我管不了縱雲,連你,我也是管了的。隻盼著,你們以後能多為父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