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君府那頭其樂融融, 禮賓館內,無塵子卻與玄離越談越心驚。
他原以為玄離獸修出生, 定然對於人修之間的勾心鬥角不算熟練,沒想到他卻洞若觀火, 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 統領著全局。
“劍君……想讓我宗與青陽劍派一起介入太白宗林正峰出逃之事?”
無塵子不解道:“為何是太白宗……又為何是林正峰?”
玄離道:“上界偷大荒的靈氣,靠的是什麼?”
無塵子恍然大悟:“陣法!”
林正峰是大荒最優秀的陣師之一,甚至說他是大荒陣師之首怕是也無人反駁。通過此人來一步一步收複大荒被上界占領的靈氣,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無塵子又道:“隻是劍君為何篤定那林正峰不是真的叛逃?”
玄離沉默片刻:“我夫人……與林正峰曾有一段淵源。”
無塵子點頭:“在下當初也覺得,這林正峰叛逃之事疑點頗多。林正峰其人我接觸不多, 但也有些印象。當初無極宗的山門大陣例行檢修, 他帶著弟子前來, 話雖不多,但卻勤勤懇懇, 多乾了許多活,卻沒有要報酬。此人看起來不像是貪財之人, 太白宗給他扣上的帽子卻是毀壞陣法,偷盜寶物……這個理由,實在難以使人信服。”
無塵子目光沉沉:“怕是林正峰已經發現了太白宗內有人與上界勾連的證據, 被人搶先潑了一桶臟水。”
“可我們要如何插手此事?”無塵子道,“這怕是太白宗的宗內事務,我們不太好管。”
“誰說是宗內事務了?”玄離抱臂,“我青陽劍派的不少陣法也都由林正峰修繕過,所以……我青陽劍派也丟了寶物。”
玄離望向無塵子, 無塵子頓時會意:“是,我無極宗也丟了不少寶物,決定與青陽劍派一起派人手追捕林正峰。”
玄離又道:“林正峰已經在追捕之中晉升為了元嬰,也就是我青陽劍派與你無極宗都要派出一名元嬰去追捕……你手中能夠派出去的人,十足可信?”
無塵子苦笑:“實不相瞞,無極宗內,幾乎快由蓬升一手遮天。我最信任之人……乃四年前仙逝的景榮真君。但他晉升為元嬰不久之後,便被蓬升派出去執行一項任務,而後死得不明不白。他唯一的徒弟雲泊舟,也被他借機送進了無妄山……”
無塵子眼神亮了亮:“劍君曾經在無妄山鎮守多年,可知雲泊舟如今怎麼樣了?”
玄離瞥他一眼:“你最信任之人的弟子,入獄三年之後,你才想起來關心他?”
這當中還有無塵子心中想要把女兒送入無妄山的原因,他怕是想給女兒在無妄山找一個照拂。
可這麼長的時間對故人之徒的消息不聞不問……也實在有些令人齒冷。
無塵子表情僵住,慢慢地,臉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五大宗門乃大荒修士當中的頂端,而五大宗門的宗主,又是頂端中的頂端,可這無極宗的宗主,卻在此刻,懊惱悔恨地像一名無知凡人。
他慢慢開口,像是要將心中的濁氣都傾吐出來:“劍君是否……覺得我十分無用。”
玄離點頭:“是。”
無塵子渾身的氣力仿佛一下被抽空,頹唐又衰敗地癱坐在矮桌前。
“我也覺得自己十分無用……將偌大的無極宗經營成現在這幅模樣,竟連自己的女兒都要護不住,還要將女兒送到外人手中庇佑。”
“無極宗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無塵子緩緩道,“當初我也曾意氣風發,遇到了我的夫人,琴瑟和鳴,那段日子,真是我未修仙之前,曾經幻想過的神仙日子。直到……我夫人因難產而亡,我便再也無心打理宗門事務,讓宗門一步步地落入了蓬升的手中。”
無塵子望著玄離:“冒昧問劍君一句,劍君的夫人,是人修?”
玄離道:“是。”
無塵子道:“倘若,我是說倘若……尊夫人生產時也遭遇了意外,劍君當如何?”
獸修與人修結合有違天和,故而女子生產時,母體通常都會因為承受不住獸修與人修混雜的血脈而死去,生出來的孩子也大都經脈閉塞,不能夠修煉。
無塵子在夫人孕中已經求遍了大荒的丹修,隻為保住夫人一命,可再多的靈藥,也抵不過天道循環。
他承認自己懦弱無用,可這比他強大的玄離劍君,遇到此番情景,便會比他做得更好嗎?
無塵子一瞬間,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可他又覺得,他不過是給玄離提了個醒,免得到時青陽劍派,也落入無極宗一般的境地。
不料,他卻聽玄離答:“為何要讓她生產?”
“你已經知道生產會有諸多意外,為何還要讓她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無塵子被問得啞口無言。
他支支吾吾半天,回道:“這……血脈的延續,不容斷絕。”
沒瞧見隔壁那天照宗宗主,孩子生了一籮筐,然後從中選擇最優秀的來繼承這宗主之位嗎?人倫之樂乃人之天性,又不是人人都是青陽那個不近女色的怪物……
無塵子暗自腹誹,卻聽玄離又道:“你的延續,就是延續下一個不能修煉的廢物,還要將她送到彆人手中,被彆人庇佑?”
無塵子被這一番話說得滿麵羞紅,卻聽玄離又毫不客氣道:“為了這個延續,還搭上了你夫人的一條命。讓彆人的命來為你的一己私欲買單,待到此人死後還頹唐放權,故作深情,你的這番深情,真是廉價。”
無塵子梗著脖子道:“劍君怕是和夫人還未到情濃之時,當時我夫人也十分想要一個孩子,我也是依著她的想法……”
玄離冷笑:“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無塵子被他冷嘲幾番,也有些怒了:“劍君難道就沒有想過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景嗎?”
玄離道:“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