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神派教徒高高舉起的經書在暴雨中落到地麵上。21
狂風與雨水帶走了盛夏的炙熱,也帶走了他們剛剛的怒火和勇氣。
他們蒼白著臉,呆呆地站著,在滾滾雷聲中顫栗著,暴雨衝刷在教堂屋頂發出“嘩嘩”的聲音,那雨水同時重重地衝刷著他們——他們的固執,他們的傲慢,他們的力量。
噗通。
一名剛剛試圖衝上高台的舊神教徒雙膝重重著地,磕在堅硬的岩石上。
他深深地伏下身去,將額頭緊緊貼在地麵上,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女王透過大地傳來的力量。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開始隻是一個接著一個,後麵人群一片一片地跪倒。
凱麗夫人丟掉了藏在袖中的毒藥,眼含熱淚地跪下了;道爾頓抿著唇一言不發地跪下了;海因裡希放下手中的劍,神色複雜地跪下了……最後,教堂裡,隻剩下羅德裡大主教一人仍在木然地站著。
他站在高台的最下麵那層台階。
雨前所未有地大,甚至從教堂高處兩側的雙拱窗裡潑來。盛夏的炙熱在剛剛的狂風裡已經消失殆儘,雨水攜帶著刺骨的寒意落在他身上。他渾然未覺,一直以來堅守的信條正在被衝擊著,在雷聲中搖搖欲墜。
什麼才是對的?什麼才是虔誠的?
以神忠誠的仆人自居的聖洛林派修士會做出侵占湖澤的事情;他尊崇的導師偏執地抓住女王的性彆,不顧眼前的紛爭;被斥責為異端的女王在意整個國家的生死,她說出連異教徒都不會說的話,不敬神明,神明卻為她降下暴雨……
——不,你錯了,我才是被選定的那個人。
雷聲中,女王說的話在他耳邊隆隆回響。
那麼……證明給我看。
於是,她證明了。
鋪天蓋地,他的世界正在崩塌,閃電撕裂蒼穹,也撕裂他堅定恪守的認知。
“雙王之女,羅蘭之王。”
他喃喃地念道,然後慢慢地,跪在了台階上。
“雙王之女,羅蘭之王!”
距離他最近的信徒們聽到了他的低語,在世界被雨水淹沒的狂暴力量中,他們像抓住了拯救他們,給予他們力量的繩索。
於是他們忘了一切,忘情地高聲呼喊起來——
“雙王之女!羅蘭之王!”
聲音穿透重重雨幕,傳到了教堂外。
教堂外的廣場地麵被雨水重重地擊打著,暴雨就像神明發怒時手中持著的鞭子,一股一股地卷過地麵,抽打在人們身上。教堂之外聚集的人群跪倒在淤積的水裡,任由自己渾身濕透。
當呼聲教堂裡傳出的時候,這些人在雨聲跟著一起高喊了起來。
“雙王之女!”
“羅蘭之王!”
……
當女王披著鬥篷,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從聖瑪利亞教堂裡走出來的時候,這種呼聲變得更大了,大到甚至衝破了雷聲與雨水的封鎖,被風雨攜裹著,在整個帝國首都的大街小巷裡奔騰。
它還將傳得更遠,傳遍整個羅蘭,傳遍整個天國之海,傳遍整個世界整個時代。
………………
海聲澎湃。
烏雲籠罩在海麵上,隱隱約約可見黑色的海燕在風浪中利箭般穿行。一艘三桅杆的船行駛在海麵之上,一隻蒼鷹在風浪中精準地找到這艘船,收斂雙翅,從一扇為它開著的窗口裡飛了進去。
阿瑟親王坐在船長室裡,伸出手,從鷹腳取下了密封著的信筒。
“雙王之女,羅蘭之王。”
他展開信,看了一遍,喃喃自語。
阿瑟親王不是不想留下來參與28日那天的求雨,但他的兄長似乎已經起了戒備,朝他發出了新的一封告誡信,更為關鍵的是他母親已經毫不猶豫地開始試圖讓人闖入他的宮殿了。阿瑟親王不得不被迫離開了羅蘭帝國。
因為這件事,這幾天的航行中,隨行官們都儘量避免打擾到這位處於暴怒狀態的親王殿下。
一旁的書記官聽到阿瑟親王的低語,眼角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諸神在上啊,他一點都不想卷進什麼王室兄弟的醜聞裡,那會掉腦袋的。
然而出乎意料,阿瑟親王的語氣竟然不像迷戀,而是一種驚訝疑惑的語氣。
阿瑟親王又看了一遍信。
在第一遍的時候,他險些也以為這封信其實是什麼修士在幻覺裡寫下的,上麵用大片大片的激烈的語言,幾乎是堪稱癲狂地描述出簡直不可能出現的場景——雷霆,暴雨,王冠,女王,教堂。
但落款處的姓名,沒有錯,還是那個留在羅蘭帝國的使臣,而他向來古板,沉默,一絲不苟,因此最反感羅蘭女王,將她視為災難。
要他讚美羅蘭女王不如要他去地獄裡和惡魔跳個貼麵舞來得痛快。
阿瑟親王閉上眼睛,在雨聲中想象信裡提及的那一幕奇跡。
閃電的光照亮巨大玫瑰窗,彩繪玻璃上的聖徒們被雨水衝刷著,幽冷的世界裡,穿著亞麻布長裙的銀發女王帶著王冠展開雙臂……多麼驚駭世人的一幕,多麼恢弘如神跡的一幕,那一日該有多少人跪伏在他的女王之前?
“雙王之女,羅蘭之王。”
阿瑟親王輕輕念了一遍,蒼白的臉頰上透出不正常的殷紅,仿佛自己也在那教堂裡目睹她的神光。
一旁的書記官臉色徹徹底底地灰敗了下去。
好了,這一次,親王殿下的語氣變成了貨真價實的迷戀與狂熱。
“這都得怪他。”
在書記官口中苦澀的時候,阿瑟親王忽然睜開了眼,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書記官的冷汗刷地一下全出來了——他的眼睛顏色變得極深,那股藍色裡透出瘋癲和暴戾的色彩,而他臉頰上的殷紅變得也格外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