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沒錯,”阿黛爾說,她仿佛沒有看到道爾頓變了的臉色,“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交與你去做。”
“但願不會是令我再從馬背上栽下來的差事。”道爾頓捏著那封信,就像捏著一團火,他凝視著女王那雙無情的玫瑰色眼睛,“請說吧,您還想我做什麼?”
“人們都說道爾頓將軍有一群絕對忠誠的士兵,”阿黛爾緩慢地說,仿佛一邊說一邊在仔細地思考著一些事情,“我需要你抽選出一支絕對可靠的隊伍,然後護送一個人到教皇國去。”
“護送誰?”
話題跳躍得有些快,道爾頓一時間沒能理解女王想做什麼。
“萊安德·路維斯。”
道爾頓想了片刻,記起了這個名字,於是他顯得更加疑惑了:“您要找他做什麼?送他上絞刑架嗎?”
“不。”女王略顯蒼白的指尖抵在了一起,精致美麗的臉龐上掠過令人發寒的微笑,“我是要送他一頂三重冠啊。”
道爾頓錯愕地看著她,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
萊安德·路維斯。
在前些年的時候,這個名字算得上是炙手可熱。他出身於一個顯赫的教皇之家——曾有兩位教皇的俗世姓氏就是“路維斯”。他本人也曾在總教廷中就任樞機主教,與一般的主教先生們不同,他至少還算乾了些實事。
在1543年到1548年間,他主導的歸潔運動令他聲名大作,他一度被人們認為是下任教皇的最佳候選者。
事實上,正如每一任教皇背後都可見一個龐大家族和國家的影子一樣,萊安德·路維斯背後站著的是強盛的魯特帝國。某種程度上,魯特帝國能夠順利地脫離教皇國的掌控也與這位紅衣主教先生脫不開關係。
不幸的是,前一任教皇病逝之後,萊安德輸掉了對他,對他家族而言最為關鍵的戰爭。
他在教皇競選中失敗了。
新的教皇來自與路維斯家族敵對的卡佩爾家族。
幾乎是在煙囪裡冒著白煙,寫著新教皇名字的紙片飛舞出的那一刻,路維斯樞機就連夜逃出了聖城——他可以說是拋下了所有身家,這令他在後來的日子裡顯得頗為落魄。
但他是對的。
有人曾說,每一次教皇選舉,都不亞於一次王位之爭。儘管如今的教皇權威已經不像中世紀那麼強大了,但每一次選舉,殘酷程度甚至遠超一個國家的王位糾紛——畢竟戴三重冠的人,將是整個精神世界的帝王。
在這場戰爭裡失敗,還是敗給世仇家族,那下場無疑將會十分淒涼。
假若路維斯樞機貪戀財富一步,那他付出的可就不是金銀珠寶,而是自己的性命了——新教皇在得知刺客們沒能追上路維斯樞機後,惱怒之下將所有路維斯家族放逐了。有幾位年輕的路維斯家族神職成員,就那麼神秘地死在了被放逐的路上。
逃出教皇勢力範圍的路維斯樞機,第一個選擇就是曾經支持他的魯特帝國。
可悲的是,麵對新任教皇私底下的暗示,魯特帝國毫不猶豫地就拋棄了這顆失敗的棋子。
要不是萊安德主樞機見機得快,再次連夜逃跑,恐怕就要被魯特帝國囚禁起來,與新教皇進行利益交換了。魯特帝國的經曆給了萊安德主教一個慘痛的教訓,於是,他遠遠地離開了,儘可能少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
他的行蹤詭異,有些時候,人們甚至覺得他死了。
那麼,這位教皇的眼中釘,他此時此刻,身處何方呢?
——羅蘭。
更具體一點地說,是在羅蘭帝國的風岩港。
……………………
海風吹過風岩港口低矮擁擠的建築,小教堂的鐘聲有氣無力地響著。曾經這裡也算得上是羅蘭帝國一處十分繁華的港口,但隨著羅蘭海軍的落敗,它也就漸漸衰落下去了,港口碼頭的船塢現在多已失修。
今天,一艘特殊的商船造訪了這裡。
之所以稱這艘商船特殊,是因為它載著一位身份非同一般的海外來客。
萊安德·路維斯偽裝成普通商人的模樣,踏上了風岩港唯一完好的碼頭。
他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身材高大,年輕的時候倒也算得上容貌俊朗。但自從參與教皇競選失敗,被迫逃出聖城後,他就迅速地變得蒼老了起來。現在他的臉頰兩側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淡金的頭發被海風吹得有些淩亂。
在他眼中時不時閃動著複仇的狂熱火光。
路維斯在心底盤算著接下來的事。
這幾年來,他行蹤隱藏得不錯,卡佩爾家族的刺客們逐漸地失去了追逐他的動力,教皇國的人們也早已經忽視了還有他這一號人物——畢竟路維斯家族已經衰敗下去了。萊安德既憤怒又得意地看著這意料之中的情況發生。
遺忘他吧,忽視他吧。
這樣他卷土重來的時候,他們就會為自己的輕率而付出代價。
與路維斯樞機主持的“歸潔運動”不同,他的性格幾乎可以直白地體現在他過分硬朗的容貌裡,他向人們宣讚多少仁慈寬宏,他本人就有多麼冷酷果決——這種冷酷在他逃出聖城的時候被充分展現出來了。
路維斯樞機逃出聖城時,故意不帶走任何財物。
他刻意地營造出了一種慘敗後無力反擊的假象,甚至不惜讓家族的幾位成員犧牲在了卡佩爾家族的刺客手中。然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沒有什麼比曾經的對手潰不成軍,更能取悅也更能麻痹仇敵了。
於是,在教皇沉浸於從路維斯家族收繳來的金銀珠寶,莊園田地的時候,路維斯家族隱匿於陰影中的力量得以完好地保存了下來。正是這力量使路維斯樞機得以消失在教皇的視野中,得以秘密地圖謀著他的複仇。
要知道,任何一個出過兩位教皇的家族,都絕對是不折不扣的龐然大物。
比起他們表麵上的財富,更可怕的是他們長久積累下來的隱形網絡,如蛛網一般密布在教皇眼皮底下的網絡。
路維斯樞機唯一的失誤就是他逃出聖城後,錯誤地選擇了魯特帝國。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盟友將他出賣得這麼乾脆利落,也沒有想到教皇竟然會那麼迅速地同魯特皇帝秘密達成協議……
險些被魯特帝國囚禁是路維斯樞機最大的恥辱。
“他們是在乾什麼?”
路維斯樞機從船上下來之後,很快地就注意到了港口的變化。
他在三年前就來過一次風岩港,那時候這裡已經衰敗了——現在港口也還是一樣,並不繁榮。然而此時此刻,這個港口的朽敗中卻隱約地透出了一股不同尋常的生機。
隻見在穿著黑色厚短篷的負責人監督下,一群被雇傭的工人們在港口的沙灘裡工作著。成堆成堆的木頭和石料被運放到一邊,穿著外套的建築負責人手裡拿著成卷的圖紙,正在對著工人們嚷嚷著什麼。
“修複碼頭吧。”
陪同路維斯樞機走下船的商人回答道,他其實是圖瓦公國的使者。
這恐怕就是魯特帝國和雅格王國意想不到的事情了——在他們將圖瓦公國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都快要開戰的時候,圖瓦王朝竟然沒有選擇倒向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而是與流亡的路維斯樞機勾搭上了。
豺狼和猛虎爭奪兔子的時候,兔子也未必就願意成為他人的盤中之餐。
“我當然知道這是在修複碼頭。”路維斯樞機沒好氣地說,“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他們積極得過分嗎?”
圖瓦使者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緊緊地盯著那些工人和監督者一會,然後猛地倒吸了涼氣,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些工人絕大多數乾活乾得十分勤快,臉上並沒有常見的愁容。工地上也沒有常見的揮舞著鞭子的貴族仆從——這就很奇怪了。
路維斯樞機想了想,同身邊的一位侍從打了個顏色。
侍從悄悄地走到正在修建的船塢工地,在一個避開監察軍官視線的地方,同一位工人攀談起來,用一枚銀幣換到了想知道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侍從帶著他打聽得來的東西回到了樞機主教和圖瓦使者身邊。
聽著侍從的彙報,路維斯樞機臉上的疑惑越來越明顯了。
原來,風岩港的這些工人並非像以往一樣,由當地的貴族進行監管。
女王直接向工業行會雇傭了他們,給出的工資比他們平時的工資要多一半——雖然這多出來的一半需要等到碼頭修完之後再支付。與此同時,他們的女王還堪稱慷慨地允諾,如果他們能夠在限定期之前完成工作,將得到另外的獎金。
越早完成得到的越多,也無怪乎這些工人會如此賣力了。
另外一方麵,女王對工業行會裡的蛀蟲情況似乎也格外了解,特地設置了一個監督機構。擔任監督官的,一般是工地負責人的競爭者。在這種微妙的平衡之下,雖說貪汙**不可能就此斷絕,但情況顯然要比以前好多了——工人們至少不用擔心得不到自己的那份工資。
侍從還從這些工人口中探聽到了其他事。
羅蘭政府正在招收水手和有經驗的工匠——不拘泥信仰與國彆。
路維斯樞機和圖瓦使者在心中簡單地計算了一下,按照這個標準來修複風岩港碼頭所需要的金錢。如果是單一個風岩港這麼來,那似乎也沒什麼,但如推及到所有重要港口,都這麼進行修複的話……
那就是一個驚人的大數目了。
“他們打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圖瓦使者吃驚不已。
路維斯樞機皺著眉頭,想了一會,露出古怪的神色。
“修道院。”
哪怕處於被放逐的狀態,路維斯樞機的消息仍稱得上靈通。他也知道前幾個月羅蘭帝國境內的“神判”和舊神派修道院被沒收財產這事。另一方麵,身為樞機主教,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修道院和教士袍子底下會有多少油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