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而易見,羅蘭帝國境內的教士兄弟們,為女王的富裕做出了十足的貢獻。
羅蘭女王沒有這筆錢花在拉攏貴族、賄賂教士、參與戰爭或者其他什麼貴族王室常做的事上,而是花在了這些工人和碼頭上。這實在是……出人意料。
“女人愚蠢的仁慈。”
圖瓦使者不無痛心地說。
在他看來,羅蘭王室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權威,以更低廉的價格雇傭工人,難道這些卑賤的人還敢反抗嗎?而省下來的那一大筆錢,完全可以做其他更重要的事,比如雇傭軍隊。
圖瓦使者看著那些工人高興的臉龐,表情就像看著彆人隨意浪費他們急需的東西。
作為一個在雅格王國和魯特帝國之間夾縫生存的小國,他是多麼希望圖瓦王國也能夠發這樣的一筆橫財啊……如果有這樣一筆橫財,他們就能夠拉攏到自由商業城市的那群混蛋,也能夠雇傭到足夠多的軍隊了。
至於工人?
鞭子會教他們順從和勤懇,金幣隻會讓他們越發貪婪。
路維斯樞機皺著眉頭,看著那些工人,沒有說話。
他倒不覺得羅蘭女王這種舉動是愚蠢的仁慈,他隻覺得這場景令人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了不安。為什麼不安?他一時間也說不出來。
“走吧。”思索無果,路維斯樞機對圖瓦使者說。
圖瓦使者隻能將戀戀不舍的目光從那些工人身上收了回來,快步地跟隨人群離開了碼頭。他們不能引人注意,不能暴露身份,他們必須儘快地、秘密地趕回教皇國。路維斯樞機必須儘可能快地重回聖城。
因為,教皇即將病逝。
按照教會的規定,在教皇選舉期內不在羅馬的樞機們將自動喪失參與選舉的權力——不論是選舉他人,還是被選舉。
卡佩爾家族小心謹慎地封鎖了這件事——他們雖然不再追殺路維斯樞機,但仍戒備著他,以及其他潛在的威脅者。卡佩爾家族絕不希望他們趕回聖城。傻子都猜得到,萊納德主教重返聖城的這一路,會非常非常地不平靜,這也是為什麼他特地將自己偽裝成了商人。
圖瓦使者收回目光。
他由衷地希望那位教皇陛下,能夠稍微死得慢點。
…………………………
“教皇病重。”
阿黛爾在道爾頓的陪同下,在王室花園中漫步。
道爾頓來向女王彙報士兵已經挑選好了,而女王也沒有隱瞞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國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十月末了,秋季悄然離去,大部分玫瑰已經不再盛開。但皇家花園哪怕進入寒冷的氣候也絕不會單調乏味,除了有精心培育的結果灌木和盛開在冷風中的冬季花卉外,還有經過精心培育盛開在暖室裡的冬玫瑰。
顏色深紅如醇酒的冬玫瑰在風中盛開,阿黛爾伸手折下一朵,拿在手中。
“他活不過這個月。”
女王陳述將死的消息,就像陳述一隻雞或者一匹馬要死了一樣,毫無敬意。
“您認為路維斯樞機能夠成為新的教皇?”
道爾頓不知道女王是從何獲得教皇病重的消息,但還是選擇了相信。
阿黛爾指尖觸碰著絲綢般厚實的玫瑰花瓣,一邊思考一邊回答:“我們現在這位將死的教皇是位十足的蠢貨……”
她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要知道,魯特帝國十幾年前因為確立新神教派為國教,與教皇國對峙,拒絕承認教皇的權威。
結果,新教皇上位,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向自己的敵人示好。如果為此他成功除掉仇敵,無人知曉也就算了。但他偏偏失敗了,不僅失敗了,逃走的路維斯樞機還將這件事廣而告之。
這簡直相當於教皇親自扯下自己的權威,往地上踩了兩腳。
如果不是卡佩爾家族實力足夠雄厚,他完全不可能就任那麼久的教皇。
現在就不一樣了。
教皇的家族正在衰落,取而替之的是逐漸恢複過來的路維斯家族。然而命運弄人。曆史上,路維斯樞機並沒能成功回到教皇國——他死在羅蘭帝國與教皇國的交界地帶。
最後成為新教皇的,是一位雅格王國扶持的樞機主教。
如果可以,阿黛爾當然不希望雅格王國把手伸到羅蘭的後背來。
幫助路維斯樞機登上教皇的寶座,對羅蘭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正如魯特帝國希望通過訂婚的方式,約束羅蘭帝國。女王也希望通過扶持一位對魯特帝國抱有仇恨的教皇,來牽製魯特帝國。她不想賭盟友是否會全然善意地看著羅蘭帝國發展起來。
如果萊安德樞機能夠成為教皇,那麼未來一旦魯特帝國要出兵羅蘭,他絕不會放過一個洗刷恥辱的機會。
另一方麵,女王比誰都清楚《航海條例》即將為她,為羅蘭帝國帶來什麼壓力。在這種時候,如果能夠贏得一份來自未來教皇的友誼——哪怕這份友誼不會公之於眾也不會有多麼堅定,對羅蘭而言,都是可貴的。
“如果萊納德樞機拒絕接受羅蘭的善意呢?”
道爾頓思考了一下,問。
這種可能性很低,但並非不存在。
阿黛爾·羅蘭加冕為王的過程十分複雜,有不少樞機主教以沉默來拒絕承認她王權的合法性。萊納德樞機難保不會是這類固執分子之一。
“那就斬下他的頭顱。”阿黛爾輕柔地回答,“然後給魯特帝國送去。”
“所以您需要由足夠可靠,足夠能保守秘密的人來做這件事。”道爾頓低聲說,腳步漸漸慢了下來“這件事必須秘密進行,絕不能讓魯特帝國得到消息。”
——畢竟,目前羅蘭帝國還需要魯特帝國這個盟友。
“您將這麼重要的事情交到我手上,”道爾頓站立不動,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女王,“您……”
他有心想說,您不怕我出賣您嗎?
但“出賣”這個詞還沒滾到口邊,就像火一樣灼痛了他的舌頭——道爾頓不敢去提及這個詞,那是橫亙在他與女王之間的傷痕。在平時,他小心地回避,她也同樣不會提及,但這不意味著它便不存在了。
就像那些散落的文件,就像那份他至今仍然留著的委任書一樣。
不要去碰。
不要去讓它浮起來。
於是,話到口邊,轉了一圈,變成了:“您是不是該給點恩賞?我總得給我那些去賣命的兄弟們些東西吧?”
“他們會被封為騎士,並且將被授予羅蘭勳章。”
“那麼,”道爾頓脫口而出,“我呢?”
女王轉頭看他,陽光透過冷杉木的枝葉,細細碎碎地落在她的臉上,她的眼角處落著一點亮光就像那裡粘著碎鑽。道爾頓很想伸出手,去碰一碰那如天使落下神光般的眉梢眼角。
“我可沒錢打造第二朵黃金玫瑰了,”女王絲毫不覺得直言王室的貧困有什麼不好意思,“修碼頭和船塢已經快掏空修道院聚集起來的財富了。”
“那就請您把手裡的那枝玫瑰賜予我吧。”
道爾頓說。
阿黛爾看了他一會兒,隨後才漫不經心地將剛剛折下來的冬玫瑰遞給了道爾頓:“既然如此,您可要好好保管。”
道爾頓沒想到她真的將玫瑰給了自己。
他捏著那支冬玫瑰,站在那裡,一時間表情奇怪極了。
慣於握槍的手,忽然有一天握住了豔麗嬌嫩的鮮花,那種感覺就像隻知狩獵的嗜血猛虎,忽然有一天嗅到了花香一樣。
柔軟與冰冷、芬芳與血腥、脆弱與堅硬……
格格不入的陌生領域。
…………………………
有“戰爭武器”之稱的道爾頓今天居然在衣領上彆了一枝玫瑰,當他從回廊上走過的時候,不論是官員還是仆從,都難以控製自己的不斷飄過去的眼神。
道爾頓無視了那些目光。
現在,就算要他去跟惡魔搏鬥,他都可以毫不猶豫地下地獄。
直到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有什麼事嗎?”
道爾頓罕見還算心平氣和地同海因裡希說話。
“您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請您注意自己的行為,不要為陛下引來不實的揣測和指責。”海因裡希麵無表情,“彆忘了,魯特帝國的大使還在宮中。”
道爾頓神色驟然冷了下來。
“您又是出於什麼身份來告誡我?國務大臣?還是……”道爾頓壓低聲,卻足以令海因裡希聽得清清楚楚,“心有不甘的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