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女孩與蛇(2 / 2)

“我給您講了好多好多故事,”凱麗夫人在女王椅邊的軟墊上跪下,握住她蒼白冰冷的手,將它籠在手心裡,像想用自己掌心的溫度讓它變得暖和起來,“您指的是哪個?”

“農夫與蛇的那個。”

“在寒冷的冬天,農夫撿到一條被凍僵的蛇,將它放進了自己的懷裡,用自己的體溫救了它。等到蛇蘇醒了,它在農夫心上咬了一口,於是農夫死了,蛇很快也被凍死了。”凱麗夫人又一次講起這個故事,鼻中酸澀。

“我曾以為不一樣……凱麗……我不是農夫,他也不是那條凍僵的蛇。”阿黛爾聲音就像海燕散落在風裡的羽毛,她蜷縮起手指,寒氣從骨頭縫裡滲透出來,“我以為我才是被凍僵的那個……就當做是一個故事吧。”

“有個女孩,她走在冬日的森林裡,又冷又孤獨,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結果遇到了一條和她一樣孤獨的蛇。”

宮廷長大的公主,哪怕隻有八歲,知道也比一般人多很多,很多,那些隱藏在華服之下的齷齪,淫/穢,昏暗的。母親在的時候,母親是她的城堡,她的城牆,將那些不堪入目的傷害抵擋在外。

在劊子手的刀鋒下,她的城堡她的城牆一朝崩塌,她摔進淤泥裡。

公主做好了迎接最冷酷最森寒的命運的準備——她見過類似自己的人,知道她們和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知道宮廷裡美麗笑臉的背後是多少不堪入目的傷痕。

她原本做好了那樣的準備。

海因裡希出現了。

“蛇圍繞著她,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搭起了一堵小小的牆,將雪花擋在外麵。”

海因裡希家族的盤算她一點都不驚訝——她見過這樣的一幕幕發生在宮廷裡,原本也做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準備。然而至始至終,海因裡希站在那條克製的線之外,一封又一封燒掉了那些信。

年少時期,她不喜歡待在城堡裡,常常偷偷溜到出去,去看海浪去看海燕。

她遠遠地見到那長得與海因裡希有幾分相似的陰柔青年,也見到海因裡希拔出劍……最後見他沉默地,一言不發地將屍體拋進大海裡,回來之後隻字不提。

“後來,很多人都對女孩說,蛇是冷酷的無情的,等到蛇群召喚時,它還是要回到同類裡去。”阿黛爾閉上眼,在滿目惡意裡,她曾察覺到那一絲輕微的被主人竭力掩蓋的善意,於是她伸手去回應它,“她以為隻要自己和蛇才是同類,他們是一樣的……隻要付出信任和耐心,他們能夠一直這樣走下去。”

她以為他們是一樣的。

都是被放逐的,被舍棄的,被視為棋子的,都將要燃起那把火,點燃腐朽的世界。

“後來女孩要點燃那把火,那把焚燒黑暗的火,蛇群從黑暗裡遊了出來,它們召喚那條蛇……”阿黛爾低聲說,“女孩以為它會選擇她,像以前一樣。”

就像他曾經一次次燒毀的書信,就像他曾經為她拔出了劍。

他們在整個世界的惡意裡,相伴著一起走過了那麼漫長的歲月,他們曾互相給予過在冬日裡那麼寶貴的溫暖。

凱麗夫人的心仿佛浸在最苦澀的水裡了,房間裡壁爐還在燃燒,木柴點燃時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她跪在女王身邊,緊緊地用力地握著她的手。她的呼吸仿佛也隨著女王冰冷的手一起滲進了刻骨的寒意。

“蛇群召喚蛇,它回到蛇群裡了。”

阿黛爾睜開眼,火光落在她的眼底,卻怎麼也點燃不了那個冬天。

“我曾以為他會選擇我,像以前一樣。”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凱麗夫人抬頭看她,以為她流淚了。

她沒有流淚。

隻是很平靜,平靜得像一塊正在鍛造的鐵,她將那曾以為十分特殊的過往,曾交付出去的信任,曾得到的最痛苦的舍棄和背叛也當成了打磨自己的一次錘煉——隻是代價更深更重了一些,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

凱麗夫人幾乎難以喘息,她踉蹌著站起來,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住她的主人,她的孩子。

眼淚一滴滴順著凱麗夫人的臉頰滾落,落在阿黛爾的頭發上,肩膀上,脖頸上,灼熱滾燙。

“不要哭,凱麗。”

阿黛爾也伸出手,擁抱住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家人。

“這沒什麼。”

沒什麼好哭的,這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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