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豺狼(1 / 2)

“他們正在擔心您是不是被羅蘭的巫女迷惑了。”

萊斯特公爵小聲地說道。

他陪同奧爾西斯穿過克什米亞大教堂的宅邸。這座古典時代的建築灰石牆壁上鑲嵌有綴以彩色玻璃的玫瑰窗,整座宅邸浸沒在聖潔浪漫的格調裡,暮鐘與花園皆是詩人筆下描摹的羅曼史。

“不要告訴我,你也這麼想。”奧爾西斯說,扣好袖口的黃金紐扣,“不要蠢到那種地步,萊斯特。”

萊斯特公爵露出了個尷尬的笑容,擠擠眼睛,帶了點促狹和下流,他似乎想要說點什麼。

奧爾西斯打了個手勢:“住口吧!不要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公爵遺憾地攤攤手,放棄了那個精妙的、男人皆知的打趣。就在這時,他看見奧爾西斯忽然停住了腳步,看向另一側。萊斯特公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上的神情瞬間變得微妙了起來。

連接教堂東西宅邸的是一道頂上有十字交叉拱肋的廊橋,這是一個人正立在束柱的陰影裡,冷淡地與他們對視。

那人麵骨強硬,頰線半隱沒在陰影裡,天生就顯得冷酷的下垂眼不帶感情看人的時候有種冷血動物般森然的不動聲色。他穿著一身黑色的繡花獵裝,袖口束出小臂乾練漂亮的肌肉線條,身形頎長氣質冷峻。

萊斯特公爵可以百分百確定,他看過來的目光裡不帶一絲一毫的善意。

公爵退後了一步,他是奧爾西斯小時的玩伴之一,與奧爾西斯關係親近,私底下說話不用那麼顧忌。於是,他毫不客氣地發出了幸災樂禍的笑聲,揶揄自己這位從小到大都一絲不苟,風度卓然的好友:“看啊,您的情敵。”

他原以為奧爾西斯會想平時一樣,給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結果卻看到奧爾西斯冷漠地與羅蘭的那位元帥對視。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緊繃。

片刻,黑發的年輕帝國元帥收回目光,一言不發,徑直離去。肩膀上的黃金玫瑰在轉身的時候,於陽光裡閃爍了一下。

“聽說阿黛爾將王室玫瑰賜給了一個人,作為他的家徽。”奧爾西斯也收回目光,隨意地問了一句,“就是他?”

公爵的笑聲戛然而止,一下子幸災樂禍不起來了。

“諸神在上!”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奧爾西斯,“您不會……不、不會真的?”

他太了解奧爾西斯了。

以奧爾西斯的性格,絕對不會有什麼“隨意”之說,他提及什麼,就一定是將它看成了必須重視並已經做過嚴謹調查的事情。他既然連羅蘭女王將一朵黃金玫瑰賜給誰,都知道得這麼清楚,就說明他早就將所有與羅蘭女王有關的傳聞都仔仔細細調查過了。

萊斯特公爵的頭皮瞬間發麻起來。

他是情場的好手,再清楚不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如此密切地關注,往往意味著什麼。

奧爾西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可不止是女人,她還是羅蘭的君主,是帝國的盟友。”

萊斯特公爵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

還好還好……

的確,羅蘭女王與奧爾西斯的婚約本質上是兩國的結盟,奧爾西斯不希望看到她的私人感情影響兩國結盟,自然要將所有與她有關的緋色留言調查清楚。

“是的,是他。”萊斯特公爵不敢再胡亂開玩笑,嚴肅起來,“羅蘭帝國最年輕的元帥,我們之前乾涉羅蘭‘屬靈之戰’的計劃就是因他作廢的——當時他還隻是個上尉,就已經阻擊了我們的傭兵。”

說到這裡,萊斯特公爵的臉上掠過一層淡淡的陰翳。

“沒想到短短幾年,他就成了羅蘭帝國的元帥。”

“聽起來你認為他擔任羅蘭元帥,對魯特不是一件好事?”奧爾西斯聲色不動地問。

萊斯特公爵緩緩點頭,格外凝重:“這個人的軍事能力太過於可怕。我在戰場上見過他一麵,如果不是知道他被羅蘭那些朽木一樣的貴族的全力打壓,我一定會請求您不計代價將他除掉。”

“很少聽到你做出這樣的評價。”

“如果您在戰場上遇見過他,也會這麼覺得。”萊斯特公爵說。

他想起那一場倉促遭遇的伏擊戰。

秋季連綿的陰雨裡,萊斯特公爵率領一支傭兵穿過低緩的丘陵。那一年,羅蘭內戰,短命的羅蘭新王去世,王位空缺繼承權之爭讓羅蘭政權陷入混亂,這種背景下爆發的宗教戰爭影響著古老帝國的命運。

就像雅格王國不遺餘力地支持玫瑰海峽的當地貴族,建立秘密艦隊,約翰六世試圖奪取羅蘭王位,魯特帝國也想要扶持一個羅蘭的傀儡政權。

萊斯特公爵與另外一名將軍奉命進入羅蘭帝國。

魯特帝國沒有動用帝國的軍隊,而是雇傭了一支以驍勇善戰著稱的索亞傭兵。大部隊進行佯攻,而公爵本人卻帶了一支輕騎兵,抄密道疾行,要去與當時羅蘭王位繼承人之一秘密會麵。

這次行動秘密且迅速,一切都經過精心安排。

結果在半路上,他們遇到了伏擊。

陰雨連綿的秋季,隻有瘋子才會在泥濘中一趴就是三天,等待一個不知道是否會到來的目標。萊斯特公爵簡直想要問對方的指揮官,就不怕他們半路繞道?就不怕他們來得再晚一點?

他狼狽撤退之前,遠遠瞥了一眼對方的指揮者。

黑發軍官提著槍,在硝煙與戰火中立在漫長的地平線上。

“是啊,”萊斯特公爵輕聲說,“這個世界上,軍事天才並不罕見,一位經驗豐富的高明將領沒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那種骨血裡藏著太多野心卻又一無所有的瘋子。他們無所畏懼,在他們的率領下羔羊也會變成豺狼。”

萊斯特公爵頓了頓。

“這樣的人如果一直被壓製著,也就算了。一旦得到信任與重權,他將會一把鋒利無比的戰刀。”

“對魯特的確不是什麼好消息,”奧爾西斯平靜地說,“這一次,如果有機會就除掉他。”

“是。”

萊斯特公爵肅然領命。

他下意識地思考起,如果在戰場上營造出合理的“意外”,忘了一開始的驚疑。

萊斯特公爵沒有注意到,其實奧爾西斯並未正麵否認他的那個猜測。

陽光被石柱和弧拱分割,一塊塊落到地麵上。

年輕的魯特皇帝看著黑發軍官離去的方向,銀灰色的眼睛在陽光裡呈現出金屬劍刃般的質感,帶著不易察覺的,私人的敵意。

………………………………

道爾頓推開門,一眼便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房間裡精美的水晶枝狀燭台折射光輝,女王還沒入睡,坐在壁爐前的寬椅上。暗紅天鵝絨的宮裙垂落在椅邊,她整個地籠罩在壁爐的火光裡,正凝視著火焰出神。道爾頓站在門口,一時間覺得她麵頰的線條像是生生由石頭刻成的。

也許,她整個人都是由石頭刻成的。

“道爾頓?”

阿黛爾沒有回頭,略帶點疑惑地,輕柔地喊。

“士兵已經征調完畢了?”

“炮手和普通士兵將在可希米亞港和銀海灣集結,造船廠自去年開始就已經在準備,根據那位船舶設計師的建議,他們調整了艦隊組成。一切準備就緒,”道爾頓踩著柔軟的羊毛地毯,朝她走過去,“但我有個疑問。”

“什麼疑問?”

阿黛爾側首望向道爾頓,他看起來和平時沒有什麼差彆。

“坐吧。”

道爾頓沒有遵從她的旨意在椅子上坐下,而是走到她麵前,在椅前的軟墊上半跪下來。他頎長高瘦,腰身筆直,半跪時不見屈從謙卑之冭,反而隱隱有種逼人的壓迫感。

“我想知道您有十足的把握嗎,對於這場戰爭。”

阿黛爾靠在椅背上,蹙起眉頭:“你是將領,道爾頓。你知道戰場勝敗無常,沒有人能誇言自己勝券在握。”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壁爐的火光照得道爾頓的臉忽明忽暗,“現在有人正在全力宣稱這是‘天佑之戰’,我會儘快遏製這種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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