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誓約(1 / 2)

他聽見風,聽見潮,聽見什麼東西被擲出,掉進海裡發出輕微聲響。

他穿過白色海霧,這一天冷得出其。

礁石底下是長長的,線一樣蜿蜒的沙灘,海水將沙子衝得日複一日地變得更細更白,把飛鳥螃蟹走過的痕跡統統抹去。最後一艘漁船的殘骸朽爛,海潮洶湧,礁石城的人幾乎不會來到這裡。

他知道公主會在這裡。

海霧的儘頭,穿著白裙的公主站在漲漲落落的海水裡,被擲出的是她的王冠。潮水攜裹著那頂細細的銀色王冠,它閃爍了兩下,消失不見。

海風將她的長發說亂,垂落在兩側的手臂肌膚蒼白,冰冷的海水將她的腳踝浸泡得泛起淺淡的紅色。寬鬆的白裙緊貼著腰線,在小腿處被打濕,被海風吹向一側翻卷如轉瞬即逝的薄光。

“公主。”

他低低地喊。

“先生。”阿黛爾張開手,看自己泛紅的掌心,“他們把‘羅蘭’也拿走了,我不是公主了。您可以喊我‘阿黛爾’。”

她的聲音很平靜,手指微微顫抖著。裸/露在海風中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因為寒冷,暴起了小小細細的疙瘩。她凍得幾乎發抖,卻一動不動地站在海水裡,沒有走過來的意思,隻仰著頭看他,仿佛在等待。

——王後已經懷孕,愛德華擁有直係繼承人。儘快離開礁石城,返回蓋爾特,不許停留。

父親的信幾乎與國王正式宣布徹底剝奪阿黛爾“羅蘭”姓氏的消息一同傳來,口吻冷酷,不容違背。

她站在海水裡,一動不動地等著,左手掩在背後,把自己的茫然恐慌藏起來。連王室的姓氏都被剝奪了,她徹底一無所有,她隻能站在那裡,不說送彆也不說挽留。隻是假裝無事地等著他走過去……或者離開。

水聲輕輕地嘩啦,年輕的家族繼承人走過去。

“失禮了。”

他俯身,左手穿過她瘦如蝴蝶薄翅的肩胛骨,克製地收於她身側,右手穿過她冷得像冰的小腿,將她從海水中橫抱了起來,朝城堡的方向走去低聲解釋。

“天冷了,不要在水裡站太久……凱麗會擔心。”

他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纖細的女孩伸出雙臂緊緊地擁住了他,把頭埋在他的肩膀處。

海因裡希僵硬在原地,緊繃得像一條忽然被人擁住的蛇。潮水遠去,天地具寂,她身上海風的寒意透過衣服傳來,讓血管覺得滾燙。許久,他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取暖般的姿勢,睫毛便慢慢地垂了下去。

向蛇取暖有什麼用呢?

蛇這樣的冷血動物,連自己都無法溫暖,又哪裡來溫度分給彆人。

可女孩緊緊地環著他。

“他們還要拿走什麼?”

阿黛爾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她埋著頭,海因裡希無法看到她的臉,她把自己的難過藏起來。但那些難過和悲傷太多了太多了,多到還是有一點無法控製地模糊了聲線。

“以前是我的母親,後來是我的宮殿,現在是我的姓,以後呢?他們還要拿走什麼?礁石城?還是凱麗?”

“礁石城什麼都沒有,他們不會有興趣。凱麗夫人也不會離開你。”

“那您呢?”

她抬起頭,玫瑰般的眼睛仿佛蒙著水色,又仿佛沒有。

“您呢?先生。”

“您還會是我的導師嗎?”

“我有個弟弟。”海因裡希沉默了好久,忽然說,“他叫安巴洛,他的騎術不錯,劍術也不錯,會是個很優秀的……繼承人。”

——我可以不是海因裡希家族的繼承人,我可以不是奧托·海因裡希。

——那你就什麼都不是。

“隻是,您會接受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導師嗎?”他低聲問。

“為什麼不?”她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眼淚終於一滴一滴落了下來,她緊緊地那麼用力地擁住他。

“他們拿走了‘羅蘭’沒關係,我可以用母親的姓氏。他們拿走了宮殿也沒關係,我還有礁石城。”她低聲地說,竭儘全力讓聲線平穩,“沒關係,我不是一無所有。先生,我不是一無所有。”

他收緊了雙臂。

“我很自私。”

她安安靜靜地蜷縮在他臂彎裡,側著頭,將耳朵貼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過了很久,忽然小聲地說。

“沒有人沒有私心,”他說,“我也是。”

她可以嫁給其他貴族,她是神的傑作,是人間最瑰麗的玫瑰,哪怕失去了“羅蘭”這個姓氏,依舊會有無數人為她傾心。

可他想要在自己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帶她走。

海霧被風吹薄,他們沿著長長的沙灘行走,她的裙擺垂下像天使的羽翼。

沙灘上隻有一行腳印,像兩個人的命運重疊在一起,蜿蜒向前。

直到被海潮衝刷不見。

海因裡希在海水中下沉,模糊看見水麵上的光,仿佛有人過來又仿佛世界在歸於黑暗。羅蘭的很多人會感到高興吧……蛇首帶著雙頭蛇的所有罪孽和邪惡從此葬身大海。他沒有什麼好不甘,隻是覺得悲傷。

他在一無所有時許下的諾言,他守不住。

但就像安巴洛問的那樣,他握住了權勢與地位的刀劍,那刀劍卻割傷了他當初想要保護的人。

愛恨都無用。

最後一秒,他看到了黑影,看到了烏鴉振翅飛上天空。

………………………………

東伯克利貴族們等待在一座陰暗的教堂裡。

他們都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在黑袍中,謹慎地遮住了家紋。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這些人的心臟懸得越來越高,終於一隊同樣從頭到腳籠罩在黑袍裡的人匆匆趕到。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