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秦淮忽然輕聲地吐出這幾個字,打住了鐘信的言語。
是的,對於一個素來訥於言辭、凡事更多在心中謀劃的人來說,今天晚上這些話,已儘是夠了。
“叔叔方才說的,我已經都明白了。隻是我也有一句話要說與你聽,既然已經是上了同一條船的人,自然也該知道那句俗語,‘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如果叔叔還想與我做那同船共枕之人,日後有何風雨,都不要把我甩開。你在鐘家這許多年了,又怎麼會不懂,也許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反倒是更危險呢。”
鐘信無聲地點了點頭,嫂子言語中要與自己同舟共濟的意思,他自是聽得懂了。隻是這會子他心裡頭,反複回想的,卻是他方才說的那句俗語。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嗯,做了這麼久的夫妻,也真的是時候同床共枕了罷。
夜色中,兩個男人被月光剪出的身影,似乎越來越靠得近了。
這工夫,卻忽然傳來激烈的敲門聲。
(誰特麼這時候來敲門,拖出去,打死!原諒我,我知道會讓大家出戲,可是我控製不住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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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會子匆匆來尋鐘信的,是大太太房裡派來的小廝,原來這會子,竟然傳來一個讓鐘家無人不驚的消息,失蹤數日的六少爺鐘智,終於尋到了。
隻不過,一向風流倜儻的鐘六少,卻早已經變成了一具泡在城郊荒井中的、冰冷可怖的屍體。
三太太在聽到官差通報來的消息時,登時便昏死過去,這會子剛醒過來,便哭啞了嗓子,一時一刻便要回城去看兒子最後一眼。
二房太太自然是心疼妹妹,便也張羅著趕緊回去,因此何意如倒也沒了法子,隻好喊鐘信過來,讓他張羅車馬,要眾人連夜趕回去。
鐘信一邊應了,一邊便出來安排行程,隻是神色中,便難免有一絲無法排遣的鬱悶。
隻不過那神情不過稍縱即逝,便迅即又恢複了素常的樣子,急匆匆回了房裡,將不得不連夜返還的情形說與秦淮知曉。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目光便都落在那已經鋪好的錦被上。原來在那被子的上麵,是一對頭挨頭的紅色鴛鴦枕,此刻看去,卻倍顯淒清了。
在眾人上車的光景,秦淮看見鐘秀似乎隱在鐘義的身後,極小心地上了二房的車。
他素來眼尖,隻一晃間,便發現在鐘秀的臉上,有幾道鮮明的抓痕。
原本在來寶輪寺的路上,鐘秀倒像是怕被風吹到了臉,包了一大塊紗巾在臉上,而這時大家都是半夜忽然間起來趕路,實在匆忙,便把那傷痕未及遮住。
秦淮心中納悶,這樣一個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又是極厲害的一個人,便是整個鐘家,也沒人敢這樣抓她的臉罷。若真有這樣不認好歹的人,大約也活不長了。
他方想到這裡,心中一動,竟忽然想到一個人來。
那個人按說便也是一個活不長的人,可是因緣際會,卻被人硬生生從殺人的深井裡揀了條命回來。
隻是現在,卻不知身在布倫高級公寓裡的她,可否有所好轉了呢。
待得眾人趕了一個通霄,回到鐘家大院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剛進入泊春苑的秦淮與鐘信,便得到下人的通稟,原來在白天的時候,二房的碧兒帶了人來,以受當家主子指示查找失物為名,將泊春苑翻了個遍,隻不過終究是兩手空空,灰溜溜去了。
秦淮與鐘信對視了一眼,心中倒都是一個念頭:
這一步棋,好在是走在了彆人的前麵。
這會子天色已是大亮,鐘信雖是一夜未眠,卻馬上要同鐘義去往警局處理鐘智的後事。他看了看麵色有些憔悴的秦淮,便叮囑他睡上一陣,解解疲乏,自己略收拾了下,便匆匆去了。
隻是在臨行之前,鐘信卻忽然一反常態,快步走到秦淮身邊,壓低了聲音道:
“昨夜在寶輪寺,老七原本想著,睡了那鴛鴦枕,從此後便再不用叫你做嫂子了。卻不料陰差陽錯中,嫂子終還是嫂子。隻是我今晚回來,咱們卻一定要把這兩個字,徹底改了罷。”
秦淮哪想到他明明是一張看不出表情的臉,卻偏偏會說出這樣一番意味深長的話來,一時間真是不敢置信,竟恍恍惚惚地便點了點頭。
待到鐘信眼睛眯了眯,一聲不吭地推門而去時,他才忽然間反應過來。原來這個腹黑陰險行事狠辣的老七,若在現實生活裡,更是一個悶騷無比的家夥。
那麼今天晚上,自己便真的不再做他的嫂子,而是要做他真正的伴侶了嗎?
這個書中獨自登頂、孤獨一人的鐘家掌門,終究要和自己一起,更改掉原書的結局嗎?
秦淮默默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是他自穿書以來,第一次無比嚴肅地質問著自己。
“秦淮,你想好了沒有,讓這樣一個也許你永遠都無法真正掌握的男人陪伴左右,攜你之手,你願意嗎?”
“我願意。”
原來,回答遠比問題,要簡單得多。
秦淮靜靜地站在睡房的窗前,雖然是早上的光景,大約是陰天的緣故,窗外的鐘家大宅卻依舊顯得陰鬱無比。雖然一夜都在路上趕著行程,他卻並沒有太深的睡意,隻是他還是打算去睡上一覺,為晚上那個嫂子變妻子的過程,準備些體力。
他略有些害臊地趴在床上,心裡麵卻在胡思亂想著老七的種種,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誇張的物事,便把枕頭捂在自己臉上,偷偷傻笑了兩聲。
其實他剛才看著窗外的時候,並沒有多想,外麵這樣陰鬱的天氣,似乎正印證著一句老話:
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鐘家刮起的狂風暴雨,卻是從來都不可小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