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在學宮時躺在河灘邊,與少年墨熄說過的話。
隔著塵世傳來,已是淚濕臉頰。
花會開,雨會停,冬天會過去。
你要相信我。
我的公主殿下。
因為……如果你也不相信我的話……
光芒驟然暗去,顧茫的身影模糊了,軍禮服成了雪白的奴隸衣裳,脖頸處勒上漆黑的環鉤,陸展星他們的幻影都像雪片一般在他身後飛散凋零。
顧茫在黑沉沉的暗夜裡跪落,一雙手沾滿了鮮血,他像是孤獸般蜷縮起。
如果你也不相信我,我就真的隻是在孤軍奮戰。
我就真的隻有一個人了。
你相信我吧……
那個身影越縮越小,越來越佝僂。墨熄忽然瘋了般不管不顧地向他奔了過去,愴然道——
“顧茫!!”
顧茫。
我信你……我信你說過的花會開,雨會停,冬天會過去……你能不能回來,你能不能不要一條黑路地走下去。
三十三年了。
他的顧師兄當了二十餘年的奴隸,五年的叛徒,三年的俘虜。
細數下來,竟連一天好日子都沒有渡過。
這個時候墨熄才徹徹底底地明白,其實顧茫從來就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從來就沒有想過花開了,雨停了,冬天過去了,他一個滿身汙臟、滿手鮮血的人又會在哪裡。
而他竟曾和這樣一個無私無欲之領帥,說了一句——
“你無所謂更多人的血!”
顧茫哪裡會無所謂更多人的血呢。
在他被迫殺害了第一個重華無辜百姓的時候。
他恐怕就已經將自己在心裡埋葬。
玉簡儘頭的那束光影晃動,那個顧茫起身走的越來越渺遠了,他追不上,他開始聽到江夜雪的聲音似隔著山海傳來,在喚著他:
“墨熄!墨熄!!”
“……”
“快醒醒!你再這樣強撐下去你的靈核會碎的!!墨熄!!!”
玉簡裡的那個顧茫的幻影忽然停下腳步,他轉過頭來:“墨熄……彆追啦。”
雪白又單薄的衣裳在風裡輕輕拂動著,墨黑的長發垂在他消瘦的臉頰邊。這麼多年,從一呼百應的將帥,到人人喊打的叛徒,他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再也不複當年康健模樣,甚至連瞳眸的顏色都已改變。
可是那雙經曆過無數生死與鮮血,藏匿著無數秘密與悲傷的眼睛還是那麼亮,還是溫柔的,最深的痛苦裡,藏著最堅韌的希望。
顧茫道:“彆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我早就選好了我要走的那一條……那不是什麼好走的路。但我知道它是對的。”
“顧茫……”
“它是對的,所以,我不後悔。”
起風了,吹得顧茫衣裳飄飛,漸漸地整個人也如揉碎的花瓣一樣被吹散不見,顧茫最後朝他笑了一下,那笑容燦爛得像是春日裡第一斛金黃色的迎春花,勇敢地從經冬的雪色裡紮出頭來。
仿佛在說,你看,我沒有騙你。
春天會來的。
春天已經來了。
猛地一陣強烈的力量將他推出重重黑暗——玉簡內那個顧茫的幻影仍在眼前,仍沒有散去,而他已徹底回到了江夜雪的宅邸裡。
他沒有回神,血不住地從皸裂的皮肉,從唇角淌出,但他不覺得疼。他聽到江夜雪在焦急地喚他,在替他把著心脈輸送著靈力。
可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他大睜著眼睛,一直都沒有眨眼,他怕一眨眼,那個笑容的殘痕就徹底消散了,眼淚順著他血汙縱橫的臉龐流淌下來,淌進鬢發裡。
“墨熄……”一探之下,靈力枯竭,那一顆之前就被顧茫毀去的靈核,又已瀕至臨界,江夜雪也不禁有些哽咽了,“你這……又是何必……”
墨熄沒有答話,像是魂靈已經死去了一樣。
良久,他才嘴唇翕動,輕輕把手從江夜雪掌中抽了回來。
“墨熄……?”
墨熄掙紮著,他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不知是什麼支持著他,他竟然還能掙紮著下床,掙紮著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江夜雪見他瀕臨崩潰卻還堅持著執拗著往前走,不由地麵白如紙:“你要去哪裡?”
“……”墨熄頓了一下,說,“回家。”
他要回家去見顧茫……他要回去與那個其實已經恢複了記憶的顧茫訴說所見真相……他要趕回去……
他要趕回去,趕回去說補一句八年前的等等我。
補一句八年後的我信你。
對不起……
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黑暗也好,汙名也好,我與你一起度過,我和你……一起扛……
“他已經不在羲和府了!”驀地一聲,猶如驚雷。
墨熄倏地回頭。
江夜雪的臉色更差了,似乎是拿不準說還是不說,但最後他仍是咬牙道:“……在你讀卷的時候,慕容憐來過。”
“……”
“顧茫已經被司術台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在幫著準備婚禮啦~大家周末快樂呀!麼麼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