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收到的禮物也不少,除了小部分人第一次送禮,有一大部分人都已經送過了,他們是榮楚之前去寫過碑文和祖宗牌位的人家,那些人感激榮楚這個舉人老爺給他們寫過碑文牌位,以後提到這事也極有臉麵,因而送了雙份禮。
榮楚並不打算收兩次,清點過禮物後記錄造冊,明天再讓順子退回去。
禮物天清點完已經快黑了,順子也回來了。
榮老太不放心女兒,出門詢問情況。
“老太太放心,小人已經把姑太太一家平安送回家了,姑太太還特意讓小人告訴老太太,她一切都好,讓您彆掛心,等著抱小外孫就是。”順子笑著回道。
他今年才十六,比榮楚還要小兩歲,他本姓李,單名一個順字,兒時家境不好,父母親病死了,就被叔嬸賣給鎮上的財主家做下人,他和財主家的公子年紀相仿,財主老爺就讓他跟在公子身邊伺候。
早時財主老爺給公子請先生念書識字,公子腦子蠢笨沒學到幾個字,倒讓他學了不少。
得知財主老爺要送下人給榮舉人,他自告奮勇要過來,原想著給榮舉人送下人的也多,興許輪不到自己,沒想到榮舉人竟然挑中了他。
跟著舉人老爺將來一定會有大出息,他很看中這份差事,所以儘心儘力的乾活,不敢有半點怠慢。
榮老太放下心來,笑著說了聲我曉得了就回了屋。
這時榮老頭也走了出來,看了看天色,朝他道:“順子,看這天色要下雨,你把馬車趕到院子裡頭來,把馬兒牽到後院栓結實些。”
自從家裡有了馬車,榮老頭就把院子門擴大了,好方便馬車進出,後院也特意騰了塊地方出來,蓋了個馬廄給馬兒住。
以前榮家連耕牛都買不起,更何況馬了,這匹馬在榮家的地位比所有的牲畜地位都高,吃的住的都先緊著它來。
“我曉得了,老太爺。”順子爽快應下,開始拆馬身上的僵繩。
榮大郎也出去幫忙,他可稀罕家裡的馬了,喂養的事都是他親自在做。
順子看了看正在幫忙的榮大郎,想起回來時聽到的閒話。
“榮舉人是出息了,但他還這麼年輕,以後當了官,保不齊要納妾的,周氏的日子未必就好過。”
“說得是,哪個有出息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榮舉人長得又好,不會隻娶周氏這一個媳婦。”
“哎喲,日後要和一群女人分男人,這樣的福氣給我都不想要。”
“誰說不是呢?周氏現在得意而已,以後就得意不起來了。”
“你且看吧,周氏以後有哭的日子。”
在村口,幾個尖酸刻薄的婦人在那嘴碎,他聽了有些生氣,但又怕給主家惹麻煩,就沒出聲,徑直回來了。
他想著這些話要不要告訴主家?
榮大郎見順子一直在偷瞄他,抹了抹臉問:“你咋老看我,我臉上有臟東西嗎?”
“沒有,大爺,我是見您今日累壞了,想說小人自個兒來就行,您回屋歇著吧。”順子還是沒有說出來,那些婦人不過是見榮家風光所以才在背後說酸話的,沒必要讓主家知道了心煩。
榮大郎笑了笑,“你小子怪會體貼人的,沒事,我幫你把馬牽到後院去。”
他一個莊稼漢,有的是一把子力氣,哪會那麼容易累?
不過聽了順子的話他心裡很慰貼,弟弟挑的這個下人乾活勤快不說,還會替主家著想,是個不錯的小夥子。
榮楚聽到榮老頭說要下雨,走到堂屋門口去看,發現果然刮起了大風,天邊邊還時不時閃過一道道閃電,確實是要下雨了。
他暗歎,白天還是晴空萬裡秋高氣爽的好天氣,竟然說變天就變天了,果然人常說變天就像變臉一樣快的話是沒錯的。
轟隆嘩啦!
一聲驚雷響在頭頂,也響在了周玉娘的心頭。
突如其來的一隻手拽住了她,嚇得她心頭發顫,手也本能的抖了抖,藥粉就隨著她手抖的動作撒了一地。
“啊——”她驚呼一聲,下意識要甩開拽住她的大手,可是根本甩不開,她順著那隻手望去,見到一張蒼白而又布滿憤怒的臉。
那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正是她的丈夫鄭子訣。
她心口狂跳,鄭子訣怎麼會在這?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你在做什麼?”鄭子訣緊緊拽著周玉娘的手,咬牙切齒的問。
周玉娘本能的搖頭,“我、我沒做什麼。”
“沒做什麼?那你手上拿的是什麼?”鄭子訣指著地上的白色粉末質問。
周玉娘趕緊抬腳去踩那些粉末,以圖毀滅證據,“沒什麼、沒什麼……”
鄭子訣早有防備,命身後的王大娘將她扯住,王大娘是廚娘,長得又壯又結實,孔武有力的,她扯住了周玉娘,周玉娘根本就動彈不得。
周玉娘心急如焚,卻又掙脫不得,隻能任由她扯住。
鄭子訣朝著門口喊道:“大夫,你進來看看。”
三才帶著大夫走進來,看了被王大娘扯住的周玉娘一眼,才去看地上的粉末。
看過後,大夫回道:“鄭秀才,沒錯,這些粉末和你藥裡的毒藥是一樣的。”
鄭子訣怒紅了一雙眼睛,他看向一臉慌亂不堪的周玉娘,怒不可遏問:“你想謀殺親夫!?”
他雖早就猜到是她,但證實猜測後仍舊很是震驚,他明媚正娶回來的妻子,他的枕邊人,竟然要下毒害他性命!
周玉娘這個女人,莫不是瘋了才會做出這種癲狂之事!
哪怕被當場抓了個正著,周玉娘還是不願承認,她想狡辯,但看到鄭子訣那憤怒的臉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印象中,鄭子訣一直是個風度翩翩才華橫溢的少年郎,他性子溫潤,待人和善,是個十足的謙謙君子,自己當初之所以喜歡上他,就是因為看到他對周雲娘的溫柔和體貼。
可如今,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混身上下不見半絲溫和,隻有無儘的怒火和戾氣。
他看自己的眼神也不複曾經的柔情,而像兩把利刃,隨時要將她淩遲一般。
周玉娘喉嚨像卡了團棉花,讓她無法發出半點聲音來,她的心也慢慢的沉了下去,寒意從腳底鑽進入,蔓延全身,她覺得好冷好冷。
她暗恨自己太過倒黴,做什麼都不順,就連下毒這樣隱蔽的事情也能被鄭子訣當場抓獲,老天爺為何從未眷顧過她?
轟隆嘩啦!
又一陣驚雷乍響,周玉娘再次被驚了一跳,她身子一抖,便覺得一股熱流從身體流了出來,同時,腹中也傳來陣陣痛意。
她扶住肚子痛苦喊道:“我肚子好疼……”
鄭子訣沒理會她,以為她是裝的,直到看到她腳下流了一淌混濁的水漬這才信了。
他冷眼看著痛苦不已的周玉娘,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正是時候呢。
“孩子他爹,不關我的事!”孫氏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的坐了起來,察覺到自己是在做夢,她大鬆了口氣,定了定神,抬手去擦額頭上的汗。
剛剛她夢到亡夫了,亡夫怪她沒有教育好女兒,要找她算賬,她嚇得不行,驚恐之下從夢中醒了過來。
外麵刮著風,院中的樹枝被吹得嘩嘩響,雷聲也一陣陣的悶響,聽得她心裡直發慌,她更是不安起來,忍不住暗暗祈禱,玉娘,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啊,否則的話,你九泉之下的爹不會放過我的。
鄭家,周玉娘已經發動了,穩婆連夜被請了過來。
鄭家二老得知兒媳婦要生了也都起來了,他們到了兒媳婦院中時,隻見得下人進進出出忙成一團,周玉娘撕心裂肺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兒子坐在椅子上,時不時咳嗽幾聲。
“訣哥兒,咋樣了?”鄭母走到兒子麵前問。
她暗怪周玉娘生孩子也不挑個好時辰,竟挑了這樣一個刮風下雨的晚上發動,看著就惱火。
鄭子訣臉色很是蒼白,說話也有些無力,“娘,剛發動,穩婆已經在裡麵了,您彆擔心。”
鄭母一聽穩婆已經來了,這才舒坦些,這樣惡劣的天氣,要是穩婆不肯來可怎麼辦?她的孫子可不能出什麼事。
鄭父看著兒子關切問:“訣哥兒,你身子受不受得住?受不住就先回屋歇著,我和你娘在這守著。”
兒媳婦是頭胎,應該沒那麼快生,他擔心兒子身子骨熬不住。
鄭子訣搖搖頭,“爹,我沒事,我要在這守著。”
鄭父以為他是擔心周玉娘母子,沒有多勸,在他身邊坐了。
周玉娘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來,她滿頭大汗,頭發全粘在了臉上,整個人狼狽不堪。
“穩婆,快幫我,快幫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好痛,我要受不了了。”她雙手抓著床頭,忍過了一場陣痛後朝穩婆急道。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說生孩子要在鬼門關走一遭了,因為生孩子實在太痛了。
穩婆已經查看過周玉娘的胎,一臉為難道:“秀才娘子,你的胎身有些大,怕是一時半會兒難生下來。”
“難生下來?你什麼意思?”周玉娘一聽到難生二字就提起了心。
她不會要難產吧?她已經快痛死了,現在還要難產,她哪裡受得了?
穩婆走到床邊,欲言又
止道:“就是可能會難產。”
真的是難產!
周玉娘險些沒暈過去,她怎麼能難產呢?她不要難產,她強撐著力氣抓住穩婆道:“你幫我把孩子生下來,我給你銀錢,多少都可以,隻要你幫我快點把孩子生下來。”
正常生產都會九死一生,難產就更危險了,她可不想死!
“秀才娘子,不是我不幫你,是你的胎身實在太大了,我真的沒辦法。”穩婆道。
她接生幾十年,從未見過婦人的胎身這麼大的,這樣大的胎身是不可能生得下來的,再待下去恐會惹來麻煩,她還是早走為好。
想到這,她扯開周玉娘的手就往外走。
周玉娘見她走了,急得不行,“你彆走,你回來,你幫我生孩子,啊,我好痛——”
穩婆不理會她的叫喊,反而加快步子,打開門快速出去了。
等在外麵的鄭母見穩婆出來了,趕緊迎向前問:“咋樣了?”
“胎身太大了,我沒法子,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穩婆擺擺手,繞過鄭母走了。
她走得極快,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夜色中,與此同時,外麵下起了大雨,風也刮得越來越大,雷聲電閃的,駭人極了。
鄭母隻覺得心裡陣陣發慌,看著丈夫兒子有些不敢置信的問:“她說啥?胎身太大,這是難產了嗎?”
鄭子訣猛的咳嗽起來。
鄭父忙站起身給他拍背順氣,臉上也浮現了擔憂,但還是勸慰道:“訣哥兒你彆急,婦人生產都不容易,你娘當初生你也生了好幾天。”
“可是穩婆走了。”鄭母急道:“她這不是難生,是難產!”
鄭父不滿道:“穩婆走了再去請其它人就是,鎮上又不止她一個穩婆。”
鄭母想說這個是鎮上最好的穩婆,她都說難生就一定錯不了,再請其它人也是一樣的結果,但看到兒子那虛弱的模樣,又沒忍心說出來。
鄭子訣咳了好久才停下來,斬釘截鐵的說:“再去請穩婆。”
下人冒著大雨連夜去請其它的穩婆,可是一連請了四五個都說胎身太大,生不下來,她們怕惹上禍事,片刻也不敢多待,急匆匆又走了。
鄭母捂著臉哭喊起來,“我可憐的孫子喲!”
她盼了十個月的孫子就要沒了,老天爺怎麼能這樣對她。
鄭父攤坐在椅子上,一臉悲痛,兒子落榜染上重病,兒媳婦又難產,這是天要亡他們鄭家嗎?
“真的生不下來嗎?我不信,三才,快去請鎮上的名醫來。”鄭子訣站起身,顫顫巍巍道。
三才張了張嘴想勸,但看到自家公子那模樣又不忍心,還是冒雨再次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