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瓢潑大雨稀裡嘩啦的打在地上,吵得人心裡發慌。
周雲娘被雨聲吵醒,覺得心神不寧起來。
“怎麼了?”榮楚摟住她柔聲問。
周雲娘道:“今夜咋下這麼大的雨,還打雷閃電,我心裡怪不踏實的。”
“原來娘子怕打雷?”榮楚逗道。
周雲娘臉一紅,忙否認,“不是。”
“怕打雷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榮楚給她掖了掖被角,哄道:“彆怕,有你相公我在。”
周雲娘哭笑不得,不過被他這樣一翻插科打諢,她心裡的不安消散了不少,她依偎在他懷中,安心的睡去。
榮楚見她睡著了,也打了個哈欠睡了,應酬太累了,比考試還累,他回來後就沒睡過一個飽覺,他決定明天要睡個懶覺才行。
已經下半夜了,又打雷下雨,三才敲了鎮上好幾家醫館都沒有人開門,好在最後他還是敲開了一家醫館的門,帶回了一個大夫。
大夫到了鄭家,一身都淋濕了,要不是醫者人心,這大半夜又這般惡劣的天氣,他真的不想來。
他被帶進產婦屋裡,隻嗅到陣陣血腥味,與汗味混合在一起,難聞得讓人作嘔,要不是他是大夫,見慣了這些,隻怕是當下就要吐了。
他忍著難受走過去,給昏死過去的產婦號了脈,又看了產婦的肚子,臉色無比沉重。
“怎麼樣?”鄭子訣被三才扶著進來,朝大夫問道。
大夫看著病秧秧又一臉焦急的年輕男子,歎氣道:“鄭秀才,你娘子的胎身實在太大了,而且還在大出血,她撐不了多久了,你們早些準備吧。”
早些準備,準備什麼?當然是準備後事。
鄭子訣似受不了這個打擊,猛的後退一步,要不是三才扶著,就要栽在地上。
大夫忙扶了他一把,勸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婦人生產本就是一隻腳踏在鬼門關,是秀才娘子沒福氣,鄭秀才,你可要撐住啊,你們讀書人不是常說留在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你還年輕,以後……”
後麵的話當著產婦的麵,他實在說不下去,雖然產婦昏迷著也未必聽得到,但良心上過不去。
鄭秀才落榜染病之事鎮上無人不知,如今妻子又難產,馬上要一屍兩命,他真擔心鄭秀才這病弱的身子骨扛不住,所以忍不住勸慰了幾句。
既然鄭家已經儘人事,就隻能聽天命了。
“多謝大夫,麻煩你星夜冒雨跑一趟,三才,給大夫重金酬謝,再派馬車將大夫平安送回去。”鄭子訣強撐著身子,拱手揖道。
大夫感歎鄭子訣不愧是秀才相公,都這個時候了禮數還這麼周全,他回了一禮,跟著三才走了。
鄭子訣看了床上的周雲娘一眼,眸光微沉,轉身出了門。
“訣哥兒……”鄭母已經從大夫口中知道了結果,見兒子出來,再次忍不住哭出聲來。
周玉娘那個女人死了就死了,反正她也不喜歡周玉娘了,可恨的是連累她未出世的孫子一塊沒了。
兒子落了榜染了一身病,現在孫子也沒了,老天啊,她這是做了什麼孽!
鄭父的臉色也沉重萬分,忍不住連連歎息。
鄭子訣哀聲道:“爹娘,這都是我的命,我認了,我還想最後陪陪玉娘,你們先回去吧,明日會有得忙。”
“親家那邊要去通知嗎?”鄭父問。
既然人保不住了,總得讓她的娘家人來見最後一麵才是。
鄭子訣看向外麵仍舊下得極大的雨,搖搖頭,“天馬上就要亮了,等天亮了再說吧。”
鄭父點點頭,他們確實忙了一晚上,也需要點時間休整。
他走向前按住兒子的肩膀,安慰道:“訣哥兒,你想開些,事已至此,也是無可奈何,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兒媳婦和孫子沒了確實是件令人悲痛的事,但隻要兒子好好的,以後再娶還是能有孫子的,兒子是鄭家獨苗,萬不可出事。
“爹,我能撐住,您放心吧。”鄭子訣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鄭父看了心酸不已,知道兒子心中定然萬分悲痛,不過是強撐著罷了,他緊緊按了按兒子的肩膀,轉身扶著哭得不成樣子的鄭母離開,讓兒子趕緊和周玉娘做最後的告彆。
周玉娘慢慢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覺得身子重得不行,自己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她看向腹部見肚子還是高高隆起,知道孩子還沒生下來。
她已經生了整整一夜了,孩子還是沒有出生,身下卻一直有液體流出,她嗅到了濃濃的血腥味,知道她現在正在大出血。
她心裡慌得厲害,似乎已經看到牛頭馬麵正趕來索她的性命。
她曾經盼望著懷上孩子,知道自己懷孕那刻,她真的歡喜得不行,也曾無數次的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孩子身上,以求他能穩固她的地位。
可是如今,孩子卻成了她的催命符,這個孩子不但沒能改變她的命運,還要讓她喪命。
她不甘心,不願就這樣死,她還要生下孩子恢複身段嫁給榮楚,過富貴風光的日子,她怎麼能這樣死了?
隻要孩子生下來,她就能活了!
想到這,她凜住呼吸,使出僅有的力氣,希望能把孩子生下來。
鄭子訣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見周玉娘在使勁,他眸光沉了沉,將房門關上,還上了栓,然後慢慢走過去,看著滿身大汗的周玉娘關道:“你還想生下孩子,去嫁給榮楚嗎?”
都死路一條了,還掙紮什麼呢?
心思被看穿,周玉娘有些羞惱,但剛剛把僅有的勁都用完了,已經沒有力氣發作,隻得看著病弱的男人,無力辯解道:“我、我是想救我們的孩子……相公,你飽讀詩書,一定有辦法救我們的孩子對不對?求求你,救救他!”
她的命和孩子的命是連在一起的,隻要孩子得救,她也就能得救了。
鄭子訣搖搖頭,“沒辦法了,我已經把鎮上所有的穩婆都請了過來,她們都束手無策,剛剛又請了大夫,大夫也無能為力。”
“這是你的兒子啊,你不能不救他。”周玉娘看出鄭子訣已經打算放棄了她和孩子了,著急不已道。
鄭子訣放棄了,鄭家也就放棄了,她就隻有死路一條。
鄭子訣看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麵色陰冷,“我兒子確實可憐,投生到你這樣的母親腹中,怪隻怪你作惡多端,遭了報應,還連累了我兒子。”
“你說啥?”周玉娘聽到他把一切都怪到她頭上,心裡的怒火也忍不住往外冒,她突然想起來,她懷孕這段時間,鄭子訣讓她多吃少動,這才導致她胎大難產。
明明是他害的,他現在卻來怪她,她惱怒道:“是你害的我和孩子,要不是你讓我多吃少動,我能胖成這樣……”
突然,一個念頭從腦中閃過,她驚詫的看著鄭子訣,“你是故意的,你根本就不想讓我生下這個孩子,所以才讓我多吃少動,不、不,你不止是不讓我生下孩子,你還想害我性命,鄭子訣,你好狠毒的心思!”
難怪她之前就覺得她根本沒有胎兒不穩,原來這一切都是鄭子訣的詭計,他騙她胎兒不穩,讓她一個勁的進補,還不讓她走動,就是想讓她難產,他一開始就想害死她和孩子。
“要不是你惡毒的做下那些害人之事,被娘家掃地出門,影響我和鄭家的名聲,我會出此下策嗎?我狠毒?難道你不狠毒嗎?謀殺親夫,你本就該死!”鄭子訣厲聲道。
既然她知道了他也不想再裝,是,讓她胎大難產確實是他的計劃。
當他得知周玉娘暗中害表妹還欺騙他時,他真的動了要休妻的念頭,可是那時候發現周玉娘懷了身孕,他不得不打消了念頭。
他想著隻要把周玉娘做的事情瞞住不讓外人知曉,他和周玉娘還是能過下去的,可是那日在書塾門口,他得知周家不認周玉娘這個女兒了,一個連娘家人都不認了的女人怎麼配做他的妻子,這樣的女人隻會影響他的名聲和前程,成為他的拖累。
可是周玉娘有孩子,他又不能休了她,他想著要是沒有這個孩子該多好?
這個念頭一起,他便有了打掉這個孩子的想法,可又擔心打掉了孩子,休了周玉娘,事情鬨大了一樣會影晌他的名聲,但如果孩子和周玉娘一起沒了,就再無後顧之憂。
也就是那時他起了這樣的心思,所以在周玉娘懷孕期間,他假借大夫的名義告訴她胎兒不穩,讓她多吃少動,才有今日周玉娘胎大難產的結果。
之前,他還有些自責不安,他自詡是謙謙君子,卻要在暗中害人性命,直到周玉娘在他藥中下毒,他內心的自責不安才化為烏有,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周玉娘這個毒婦,如果她不死,死的就會是他。
周玉娘已經害得他這麼慘了,他不會再讓她繼續害他下去,所以她必須死。
隻要解決了周玉娘母子這個擋路石,他就能順利的娶溫青寧,從此以後平步青雲,飛黃騰達!
周玉娘萬萬沒想到鄭子訣會這樣來害她,當初她費儘心思從周雲娘手中把他搶了過來,為了他不惜放棄了愛她入骨的榮楚,可到頭來卻換來他的殘忍和絕情,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鄭子訣是這樣一個人麵獸心的畜牲!
回想他們初見之時,暖陽花開,微風輕拂,他站在周家的園子裡,白衣墨發,玉樹臨風,讓滿園的花都失了顏色。
他淺淺笑著與周雲娘說話,是那般溫柔,他像一隻小鹿撞進她的心裡,讓她的心悸動不已。
那時她就想著,如果站在他身邊的人是她該多好。
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努力將自己最出色的一麵展露出來,更想方設法的討好鄭家二老,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贏得了鄭母的認可,可是周財生不同意,執意要讓周雲娘嫁到鄭家。
那時候榮楚正對她著迷,心裡眼裡都是她,每次她去接家旺,榮楚都會借機與她說話,對她的情意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來。
當時的榮楚也確實出色,但比起鄭子訣來還是差了一些,如果沒有鄭子訣,她或許會嫁給榮楚,但偏偏她心裡已經喜歡上了鄭子訣。
看到對她癡迷的榮楚,她突然起了心思,如果讓周雲娘嫁給榮楚,那她豈不是能順理成章的嫁到鄭家了。
恰好那時榮楚隻知她是家旺的姐姐,周家的女兒,並不知她的閨名,她便計上心頭,告訴榮楚她叫周雲娘,並與他暗中書信往來,互訴情意,等時機一到就讓榮楚上門提親。
榮楚果然照做,而周財生也同意了親事,她都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的辦成。
可當時鄭子訣一心是想娶周雲娘的,她怕鄭子訣那邊鬨起來事情敗露,就對鄭子訣說周雲娘移情彆戀,喜歡上了榮楚,鄭子訣果然隻顧傷心賭氣,沒有去找周雲娘。
很快,事情就如計劃中那樣順利完成,周雲娘嫁到了榮家。他們成親的次日,她料到榮楚會去周家理論,她故意等在半路上,告訴榮楚一切都是周雲娘的計謀,讓榮楚為了她和周家的名聲不要把事情鬨大。
榮楚向來很聽她的話,那次也一樣,真的沒有把事情鬨出來。
很快,鄭家上門提親,周財生果然同意了親事,她的嫁到了鄭家,過上了幸福風光的日子。
為此,她還得意萬分,她雖是周家的繼女,但嫁得比周家的親生女兒還要好,可是她沒料到,不過一年多時間,榮楚就得知了所有的事情,並當著周家人和鄭子訣的麵揭露了出來。
從那以後,她的日子就沒再順遂過,直到今日,落到母子俱亡的地步。
是,她是害了榮楚和周雲娘,也騙了鄭子訣,但周家已經不認她了,她已經受到了懲罰,難道還不夠嗎?
她怒紅了雙眼,盯著鄭子訣道:“我們是你的妻兒,你竟要害死我們,一屍兩命,母子俱亡,你好狠的心啊,都說虎毒不食子,鄭子訣,你畜牲不如!”
鄭子訣怨恨她便也罷了,可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親生骨肉啊,他怎麼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我是為了他好,如果讓他從你的肚子爬出來,他如何在世上存活?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有你這樣一樣不知廉恥又惡毒的母親!”鄭子訣冷聲道。
孩子確實無辜,但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孩子沒有投生到一個好母親的肚子裡,他會給孩子做場法事,讓孩子轉投生到溫青寧的腹中,以後還會是他的兒子,他會好好彌補孩子的。
周玉娘恨到極致,雙眼充血通紅一片,她撕心裂肺的喊道:“鄭子訣,你不得好死!”
她真恨不得將鄭子訣這個畜牲撕成一塊一塊的去喂狗。
“周玉娘,你有今日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要是你當初不害雲娘,不騙我,你也不會有今日,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鄭子訣負著手冷笑道。
周玉娘無力的躺在床上,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她自嘲道:“對,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錯了,我當初就不該做那些蠢事,我費儘心思嫁給了你這樣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我活該有這樣的下場……鄭子訣,你就是一個披著人皮的豺狼,你連榮楚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你輸了,徹底輸給了榮楚!”
是,當初的路是她自己選的,她落到今日地步是她活該,怪就怪她當初瞎了眼,放著榮楚那麼好的男人不要,選了鄭子訣這樣一個人麵獸心的畜牲,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鄭子訣自落榜後就變得心思敏感,聽到這些話自卑感由燃而生,他覺得自尊受到了踐踏,惱羞成怒的衝過去,一把掐住了周玉娘的脖子,“你閉嘴!”
“你……”周玉娘盯著他,一雙眼睛通紅,眼角不停的流淚,但她嘴角卻掛著笑意,她一字一字道:“你就是一個沒用的男人,一個廢物!”
鄭子訣看到她嘴角的笑意,驚得瞳孔大張,慘叫一聲,鬆開了掐住她脖子的手,滿頭大汗的跌坐在地。
周玉娘看著跌坐在地,臉色慘白的男人,突然大笑起來,“鄭子訣,我就算死也絕不讓你好活!”
笑聲停下,周玉娘也終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夜色退去,天漸漸露了亮色,咆哮了一夜的風雨雷電也停了,地麵上全是水和被風吹落在地的物品,一地狼藉。
周家的門被敲響時,周家人才剛剛起來,孫氏昨天晚上基本上一晚沒睡,早上起來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讓她的心慌得厲害,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她心裡就襲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下人把門打開,來的是鄭家的下人,腰間還係著白布條子。
孫氏一看,心就是一揪,腰間係白布條子大清早登門,這是報喪!
果不其然,那下人一見到孫氏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哀聲道:“親家太太,我家少夫人……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