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旺僅有五歲多,還是稚子,遇到這樣的事早已亂了分寸,不知是聽母親的還是聽鄭父的,隻得看向父親。
周財生道:“陪你娘去見你姐姐吧。”
現在什麼事都沒有死者重要。
周家旺應下,扶著孫氏道:“娘,姐姐還等著我們呢。”
他這話一出,孫氏頓時悲從中來,也不想與鄭母計較,哭著往女兒院子去了。
眼看事態就要嚴重,如今平息下來,鄭父鬆了口氣,朝周財生拱手一揖,感激道:“多謝妹夫諒解。”
這聲妹夫,讓周財生心中五味雜陳,他暗歎一聲,鄭家終究是亡妻的娘家兄長,孫氏沒了女兒,但鄭家也沒了孫子,誰也不好過,都是一家子親戚,就不要互相為難了,好好把人送走才是正理。
想到這,他拱手回道:“都是一家人,大舅兄不用客氣。”
聽到‘一家人’三個字,鄭父總算安了心,周財生向來是明事理的,隻要他心裡還認鄭家這門親事,孫氏就鬨不起來。
當然,他也得將自家的惹禍精婆娘按住,不能讓她再添亂。
周玉娘已經沐浴更衣,還上了妝,孫氏進到屋裡,見她躺在床上,容貌與活著時無異,便心存僥幸的想她也許還活著,但嗅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酒香,她這才相信女兒是真的死了。
隻有死人才會在入殮前用酒沐浴,以保持屍身香美持久不腐。
“玉娘,我的女兒呀,娘來了,你咋這麼狠心丟下娘走了,你讓娘咋活啊?”孫氏撲在床邊哭得死去活來。
周家旺也跪在床邊悲聲哭泣,“姐姐……”
沒想到那日在鄭家門口一彆竟是他們姐弟倆的永彆,早知道會這樣,那日他應該好好陪姐姐說說話的。
鄭子訣一直守在床邊,見孫氏母子哭得傷心,咳嗽了幾聲,歉疚道:“嶽母,家旺,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玉娘……”話沒說完,他又劇烈咳嗽起來。
周家旺擦了擦眼淚,起身扶住他,見他臉色蒼白,神情虛弱,擔憂問:“姐夫,你怎麼樣了?”
姐夫還在病中,姐姐出了這樣的事,他的身子能受得住嗎?
鄭子訣搖搖頭,再次咳嗽起來。
孫氏起身拉住鄭子訣問:“玉娘是何時走的?你們咋不早些通知我們?”
“今日天明時分走的,我們整晚都在請穩婆和大夫救她,一時沒顧上通知,是我的錯,讓你們沒能見到玉娘最後一麵。”鄭子訣一臉愧疚道。
孫氏見他語氣滿是自責,一臉病容和憔悴,眼神透著無儘的悲痛,心裡縱然有氣也朝他發不出來,隻得再次撲到女兒床邊痛哭起來。
“姐夫,這不怪你,你也不想發生這樣的事。”周家旺見他這模樣,似乎風一吹就要倒,忙扶著他坐下來,勸慰道。
他相信姐夫的為人,定然不希望姐姐和小外甥出事,這是意外,誰也不想發生的意外。
鄭子訣看著周家旺感激道:“謝謝你家旺。”說完繼續咳嗽。
可周家旺沒看到,他垂下的眼睫擋住了他眼底真正的情緒。
榮楚到鄭家的時候鄭家已經有許多人過來吊唁了,周玉娘也入了殮,下人跪了一地,靈堂裡全是哭聲。
他走進去,見鄭父、鄭子訣、周財生、周家旺等人都在,鄭母和孫氏不在,聽說是傷心過度哭暈過去,送回去休息了。
周財生見榮楚來了,趕緊向前詢問,“賢婿你來了,雲娘她沒事吧?”
女兒心地善良,哪怕和周玉娘鬨翻了,聽到這樣的噩耗也會悲痛難受,他擔心女兒的身體。
榮楚道:“嶽父放心,雲娘沒事。”
周財生聞言放下心來,退回去,讓他去吊唁。
拋開周玉娘與原主之間的私怨來說,原主和鄭子訣是師兄弟,鄭子訣和周雲娘又是表兄妹,榮楚應該來吊唁鄭子訣的妻兒。
吊唁完,他走到鄭子訣麵前,見他整個人虛弱不堪,臉上儘是憔悴,好似馬上就要倒下去。
榮楚暗歎,也難為他尚在病中又煎熬了一夜,如今還要承受妻子懼亡這樣大的打擊,也就他是男主,有主角氣運,要是平常人早就撐不住了。
“人死不能複生,師兄請節哀。”榮楚勸道。
鄭子訣虛弱的點點頭,“多謝師弟,你放心,我能撐住。”
在外人看來,他病弱之身又受此打擊,一定會撐不過去,但換個角度想,他是鄭家的獨苗,要是出了事鄭家就真的絕了後,所以為了鄭家,為了年邁的父母,他也會撐下去。
榮楚沒有在鄭家多留,確認鄭子訣沒大礙後就離開了。
鄭家要停靈幾日,鄭家人脈廣,來吊唁的人不少,但凡來的人無不擔心著鄭子訣,同時也替鄭家惋惜,明明是添丁進口的大喜事,卻成了一屍兩命的禍事,鄭家也著實太倒黴了,接二連三的出事。
好在鄭子訣還是扛了過去,幾日後鄭家出殯,周玉娘的後事也就告一段落,鄭家經此一事,元氣大傷,鄭父閉門謝客,讓鄭子訣安心養病。
孫氏那邊也大病了一場,一度病得糊裡糊塗,嘴裡嚷嚷著鄭家害了她的女兒,周財生讓人看著她,生怕她去鄭家鬨,又惹出風波。
榮家人因為這事也消沉了一段時日,畢竟自家有兩個孕婦,要是也像周玉娘一樣運氣不好怎麼辦?
直到榮大妹平安生下一個兒子,榮家才一掃陰霾,慢慢開懷起來。
周雲娘也一直在擔心,見姑姐平安生產,她摟著健康的大胖外甥,心裡也安了不少。
精心靜養了幾個月,鄭子訣的病慢慢好了起來,他收拾包袱起程前往京城國子監念書去了,連年也沒在家裡過。
大家都以為鄭子訣是不想待在這個傷心地,所以借口念書去了京城。
鄭子訣走後,鄭父一邊忙著擴大生意,供兒子在京城的一切開銷,一邊對鄭母嚴加約束,不允許她再惹一點禍事出來連累兒子。
孫氏的病還是沒好,時好時壞,人也瘋瘋癲癲的,周財生把她關在院子裡,不讓她出院子一步。
冬去春來,萬物複蘇,周玉娘出事所帶來的影響慢慢散去。
隨著周雲娘的肚子越來越大,榮楚除了每日帶她飯後散步外,還教了她一套簡單的孕婦操,周雲娘每日練著,覺得身子越來越輕快,半點也不像彆的孕婦那般身子沉重舉步維艱。
眼看著要臨盆了,她身上除了肚子外,並沒有長多少肉,行動也十分敏捷,村裡的婦人看了無不羨慕。
她還在榮楚的勸說下放鬆了心情,杜絕一切沒有必要的擔憂。
開了春,榮楚即將出發去京城考會試,但他希望等周雲娘生完再出發,可周雲娘似乎要推遲生產,到了日子也沒有要生的跡象,榮楚便有些鬱悶。
“相公不必憂心,且放心去便是,我一定平安把孩子生下來。”周雲娘看出他的心思,這日早飯過後,一邊給他收拾東西一邊笑著勸道。
榮楚放下書,答道:“我希望你生產時我能陪在你身邊。”
以她的身體狀況,難產的可能性不大,但妻子生產,作為丈夫他理應陪在身邊,再說了,有他陪在周雲娘身邊,周雲娘也安心些。
周雲娘自然也想丈夫陪在身邊,但會試在即,她不能因此耽誤了丈夫的正事,她把包袱打包好,又去開櫃子拿厚衣衫,一邊撐著身子去拿一邊道:“我又不止生這一個,下次生的時候你再陪我也一樣。”
榮楚拿起筆寫了個字的功夫,就見周雲娘撐著身子在高處拿衣衫,頓時嚇了一跳,忙擱了筆起身走過去,“這種重活讓我來就行了,你小心身子。”
“我沒事,我……”周雲娘一臉輕鬆說著,可話沒說完,就覺得身下一熱,什麼東西從身體流了出來,她心頭微驚,但怕丈夫擔心,故作平靜道:“相公,我的羊水好像破了。”
榮楚聞言低頭看去,果然見得她腳下濕了一片,連忙一把將她抱起放到床邊,並朝門外急喊,“娘,大嫂,你們快來,娘子要生了。”
榮楚的喊聲驚了一家子,榮老太和榮大嫂放下手頭的活計進門一看,確認是羊水破了,朝院子裡喊了一句,榮大郎立即讓順子駕著馬車帶他去鎮上請穩婆。
榮老頭本在後院鬆土,聽到兒媳婦要生了,鋤頭一扔就朝前院跑去,但他一個大男人也幫不上忙,隻能焦急的等在院中。
榮楚本來想在屋裡陪著周雲娘,被榮老太和榮大嫂趕了出來,也和榮老頭一起在院子裡焦急等著。
榮老太有條不紊的安排榮大嫂和榮大丫準備東西,“熱水、盆、剪刀、乾淨帕子、孩子的包被……”
東西早就準備好了,榮大嫂帶著榮大丫把東西拿出來,又去燒熱水。
一通忙活,穩婆也就到了,周雲娘那邊也有了規律的陣痛,但她沒敢喊出聲,怕嚇著自家相公。
穩婆還是第一次見生孩子不喊的婦人,笑誇道:“不喊是對的,免得耗費了氣力,等下生的時候沒力氣。”
她仔細檢查了孕婦的情況,心下暗歎,還是頭一次見到懷孕身段還保持得這麼好的婦人,孕婦看著也精神有力,應該是好生的。
穩婆請回來了,榮楚又讓順子駕車去周家把周財生接來,有娘家人在,周雲娘會更安心些。
順子到了周家,周財生並不在家,去縣城進貨去了,順子又隻好駕著車往縣城去尋人,到了縣城找了好一圈才找到周財生。
一聽女兒要生了,周財生連進好的貨物都沒拿,二話不說就上了馬車。
一路上,周財生一顆心都是揪緊的,有周玉娘的禍事在前,女兒懷孕這段時日他一直都擔著心,他暗暗向亡妻祈禱,一定要保佑女兒平安生產。
一路風風火火趕到榮家,已是正午時分,周財生想著才過半日,女兒是頭胎孩子沒那麼快落地,誰知他一進榮家的院子,屋裡就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
榮大嫂不等穩婆包好孩子,就喜笑顏開的從屋裡出來,迫不及待的朝院子裡的眾人報喜道:“生了,生了,是個哥兒,母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