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雪寧從不否認自己是個很自私的人:比起現在這個尤芳吟, 她內心深處曾卑劣地希望, 來到這裡的是那個熟悉的尤芳吟。
可這種卑劣終究有限。
她無法坐視這個尤芳吟被人加害, 也無法去想象自己放任這一切發生後又將怎樣與另一個尤芳吟成為朋友,所以她救了她, 卻看不慣她的怯懦, 看不慣她與另一個尤芳吟不一樣的所有。
可這個尤芳吟,憑什麼要成為另一個尤芳吟呢?
她隻是在過自己的人生罷了。
而她雖然救了她, 卻並沒有資格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也並沒有資格對她的任何選擇表達失望——更不用說, 她竟然真的照著她的指點去做了,去買生絲, 去學記賬,走出了尋常女子不敢走出的後宅, 然後將她滿滿的感恩都放進這一隻小小的匣子裡……
薑雪寧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望著她道:“接下來呢, 你有什麼打算嗎?”
尤芳吟見她終於不哭了,才稍稍安心。
這時愣了一愣, 想想道:“賺錢,賺更多的錢,讓二姑娘高興!”
又是傻裡傻氣的話。
薑雪寧沒忍住破涕為笑,隻覺得這個尤芳吟實在是太認死理了, 可轉念一想, 不管原因是什麼,想多賺錢並不是一件壞事。
對現在的她來說, 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不過,在這之前也有問題需要解決的。
她記得先前在宮中時,曾聽沈玠提起過一句,說查出漕河上絲船翻了,是官商勾結,哄抬絲價,想要從中牟利。
薑雪寧道:“你們生絲賣出去前後,可聽到過什麼不同尋常消息?”
“有的。”尤芳吟連忙點了點頭,神情間還有幾分畏懼,道,“就在前天,好多會館裡都來了官兵,抓了六七個大商人走。聽許老板說,都是生意場上排得上號的大商人,有好幾個人先前都跟他提過要低價買他一船的生絲。可他當時覺得價錢太低,連回去給鄉親們的錢都沒有,就沒有答應。沒想到我們的絲剛賣出去他們就出事了。還聽說好像是因為什麼哄抬絲價。我和許老板都很怕,但等了兩天也沒有人來抓我們。但昨天晚上,我們府裡有個管事被帶走了,好像是說他家裡哪個親戚在漕河上哪個官員的府裡認識,不知道是不是被牽連……”
薑雪寧聽著前半段還好,待聽見尤芳吟說清遠伯府有個管事被抓起來時,頭皮都炸了一下。
若是官商勾結故意翻船哄抬絲價這種大案,沒道理連清遠伯府裡這些小魚小蝦都要過問,光抓著的那些官員和商人便足夠折騰一陣了。
可連管事都抓?
她慢慢抬起手來壓著自己的眉心,儘管沒有任何證據,可她現在敢斷定:一定有人暗中在查尤芳吟!或者說,是在查尤芳吟背後的自己……
上一世的尤芳吟到底從這一樁生意裡賺了多少,又是不是同許文益說了這件事,薑雪寧並不清楚。但她知道,她既然敢借印子錢來做生意,必定是因為提前知道了確切的消息,所以才敢放手一搏。
倒推回去,清遠伯府裡有人會被查出來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為當時的尤芳吟才剛穿過來不久,不可能有什麼自己的人脈去得知這個消息。
那麼,多半機緣之下偶然得知。
這一世的尤芳吟是從自己這裡得到這個消息,但卻與上一世的尤芳吟做了同樣的事,甚至可能因為她的善意而引起了旁人對這件事的關注,這才捉住了蛛絲馬跡去查她。
且必然是排查了她接觸過的所有人。
然後才能查到這個管事的身上。
若真如此,這管事的多半是為自己背鍋了。
尤芳吟看她神情變幻,心底的不安也漸漸生了起來,忐忑道:“是不是,有人在查這件事,而我很有可能牽累到姑娘?”
薑雪寧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感覺到了暗中有人在窺伺自己,但如果有人為她背鍋的話,也許還沒來得及查到自己的身上:畢竟誰能想得到,她這樣一個與漕河毫無聯係的閨閣小姐,竟會知道這種消息呢?
這是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
所以即便她的名字在排查名單上,隻怕也會被人下意識地忽略。
那麼,儘管情況似乎有些棘手,但依舊能夠亡羊補牢。
薑雪寧對她道:“不管以後你要做什麼,行事都必須小心。以前未對那位許老板提起我一個字,往後也不要多提一個字。尤其是我的身份。我不知道你今日來找我,後麵是不是有人跟著。但不管有沒有,你都當不知道這件事,而我也不是曾指點過你什麼訣竅的人。我隻是你很感謝的救命恩人。明日你去買些東西,然後偷偷溜出府,到薑府側門,悄悄拜訪我。我正好交代你幾句話。”
尤芳吟麵上一肅,顯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可隨後便皺了眉:“我若鬼鬼祟祟地來,不更叫旁人懷疑嗎?”
“要的就是他們懷疑。”薑雪寧一雙眼底覆上了些許陰霾,儘管不知道暗中的對手是誰,可她必須格外小心,也對尤芳吟解釋了一句,“一則財不露白,你若賺了錢,大張旗鼓買東西來謝我這個救命恩人,實在奇怪。且你在伯府中也是小心翼翼,偷偷來看似引人懷疑,可細細追究下來,這才是最合乎你處境的辦法。”
尤芳吟聽得似懂非懂。
薑雪寧卻笑:“若你有一日要最大程度地打消一個人對你的懷疑,一定要讓他先懷疑你,再讓他自己否定自己的懷疑。因為人習慣懷疑彆人,卻總是很相信自己。須知,天底下,藏在暗處的聰明人都是很難對付的。”
尤芳吟垂著頭,若有所思。
薑雪寧接著便將那裝著銀票的匣子遞了回去,道:“錢你拿回去吧。”
尤芳吟怔然:“我帶來就是給姑娘的!做生意的錢是您給的,賺錢的法子也是您說的,連我的命都是您救的,這錢您若不收,我、我……”
她兩眼一紅就要哭出來。
薑雪寧卻隻將那匣子裡壓著的一枚月白色的香囊撿了起來,道:“你上回撞倒了彆人的小攤,為的便是這個嗎?”
月白色的底上麵,用深藍的線繡著牡丹。
裡麵還夾雜著幾縷暗金,是用金線一針一針刺上去的。
針法很是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