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芳吟沒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那天傻傻笨笨撞倒人攤子的事情,一時臉頰都紅了,兩手放在膝蓋上,一身的無所適從,囁嚅道:“我隻是從商行回來的路上看見,覺著裡麵有個香囊針法很特彆。我什麼也不會,第一回見姑娘的時候還撞落染汙了您的香囊,所以便想要繡一個更好的給您……”
薑雪寧凝視著手裡的香囊不說話。
尤芳吟卻是難得說到了自己擅長的事,眼神重新亮了些,道:“這繡法我學了好久才學會的,而且這塊料也是上一回在許老板那裡見到了他們南潯的一位蠶農,說是自家的絲織的綢,正好剩下來一小幅,送給了我。我想這是我第一次做生意,還是二姑娘教的,正好拿來繡個香囊。好看嗎?”
“好看。”
薑雪寧心底暖融融的,又險些掉淚。
她將這香囊攥在了自己手裡,隻道:“錢不用,但這個香囊,我收下了。”
尤芳吟抬起頭來,似乎還想要說什麼:“可——”
薑雪寧卻伸出手來,將她摟在了懷裡,抱了抱她,輕聲道:“你今天帶給我的東西,比這些錢都重要。”
尤芳吟愣住。
薑雪寧的懷抱是溫暖的,甚至溫柔的。
她的聲音也如夢囈般漂浮著:“謝謝你,還有,很抱歉。”
很抱歉,我誤會了你;
很感謝,你告訴我,原來我可以。
沒有人知道,這一天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遊走過數次。
這一天,謝危告訴她:你無法逃避;
也是這一天,尤芳吟告訴她:你能夠改變。
儘管這一世很多事情的軌跡似乎與上一世並沒有太大的偏離,可每一件事又與上一世有差彆。
尤其是尤芳吟。
她本以為救了她,這也還是一個怯懦的、一事無成的尤芳吟,那種對於她的失望,莫若說是對自己無法改變什麼事的失望。
可她去做了。
她還做成功了。
甚至嚴格算來,比上一世的尤芳吟還要成功。
儘管留下了一些首尾,可那比起她今天所得到的,又有什麼要緊呢?
尤芳吟既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哭,也不知道她剛才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可從這個懷抱裡,她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
那由她帶來的匣子,又被放回了她的手中。
薑雪寧隻向她道:“明天來找我。”
尤芳吟抱著那匣子,愣愣地點了點頭,從車上下來,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才將那匣子藏回袖中,慢慢地順著長街走了。
薑雪寧看著她走遠。
越來越遠。
最後卻從車裡出來,站在了外麵的車轅上,眺望著她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謝危卷著那幾張答卷,從宮內順著朱雀長街走出來時,望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馬車停在路邊,她站在車上遠眺。
秋日難得晴朗的天空裡,晚霞已經被風吹來,而她便在這霞光中。
薑雪寧回身要鑽回車裡時,一下就看見了停步在不遠處的他。
本該是怕的。
可也許是今日見到這樣的尤芳吟太過高興,此刻看見本該是麵目可憎的謝危,竟也覺得順眼了好多。
她彎了彎唇,向他一頷首,隻道了一聲:“謝先生好呀。”
謝危沒有回應。
他隻覺得她唇邊那一抹笑意,像是這天一般,忽然揮開了身上所有壓著的陰霾,有一種難得晴好的明朗。
便像是今日的天一樣。
薑雪寧也不需要他回應什麼,隻不過是這麼打一聲招呼罷了,然後便進了車內,叫車夫重新啟程,向著薑府的方向去。
快到宮門下鑰的時間。
很多臨時被召集入宮議事的大臣也陸續出宮。
半道上看見謝危立在那邊,不由道:“謝少師在這邊看什麼呢?”
謝危於是收回了眸光,轉而望向那天。
近晚時分,格外瑰麗。
頭頂最高處是一片澄澈的深藍,繼而向西,漸次變作深紫,赤紅,而後金紅,是烏金沉墜,然後收入西邊那一抹鍍了金邊的黑暗中。
也不知為什麼,他笑了一笑,隻回那位大人道:“風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