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樣新工具,便是後世聞名的“卓筒井”。
上一世,薑雪寧在宮裡聽說這個故事,是沈玠召見蜀地的大臣們的時候,任為誌已經在家中的鹽場吊死了有三年。
他的確從京城籌措了一筆錢回去。
回到四川好一番折騰之後,也將這“卓筒井”製作出來,可他運氣不好,在試用卓筒井的第一天晚上,便打到了鹽井更深處的炎氣,且當時外麵有燈籠的明火,炎氣上湧,沾著明火便立刻燒了起來。
整座鹽場毀於一旦。
用楠竹製成的第一架卓筒井也在火中倒塌。
更有甚者,好幾名長工在火中喪命。
先前借錢給他的那些商人,幾乎立刻逼上門來,要他償還。
任為誌山窮水儘。
鹽場毀了,卓筒井沒了,既要賠長工的命錢,還要賠商人們投給他的本金,走投無路之下變賣了家中傳下來的祖宅,在清掉所有債務的那一天,一條麻繩將自己掛在了鹽場那隻留下的殘骸的卓筒井上,結束了他坎坷的一生,離開了人世。
在他死後三個月,留在匣中的圖紙被人發現;
在他死後四個月,第二架卓筒井被人製造出來,成功往地下打出了二十多丈的深井,汲出了以前從來不可能碰到的、藏在“廢井”二十丈深處的鹽鹵;
在他死後一年,卓筒井已成為自流井鹽場“小口深井”采鹵所必備的工具;
在他死後三年,自流井凡有鹽場之處,必供奉他的畫像!
也就是說,任為誌發明的卓筒井,是完全可以用於開采地層深處的鹽鹵的,隻是他自己運氣不好,沒有能夠撐過最艱難的那段時間。
薑雪寧還記得,上一世的尤芳吟同自己談論她白手起家的經曆時,也曾感歎過錯失了這個大好的機會,因為並不知道任為誌當年在京中籌錢。
她還說了什麼“鑽井技術”和“天然氣”之類的話。
這些古怪的東西,薑雪寧也聽不懂。
但她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也知道這中間會有多少牽動人心的曲折。
“要知道一件事要做成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中間說不準會經曆許多山窮水儘的絕望,可咬牙撐下來才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薑雪寧凝望著尤芳吟,給她講著意味深長的故事,“這任為誌既然敢借這麼多錢還說自己能開采‘廢井’,想必這‘卓筒井’是一定能用的。若他有足夠的錢,搶占先機,把彆的鹽場都不要的‘廢井’給買下來,再以‘卓筒井’取鹵製鹽,天知道會做出多大的一番事業。”
什麼采鹵製鹽的事,尤芳吟聽得有些一頭霧水。
但這不妨礙她理解到薑雪寧話中的關鍵。
那就是——
這個任為誌,是個有本事的人。如果投錢給他,就算中間可能賠很多,可隻要咬咬牙撐過去,便能打開一片新天!
薑雪寧知道她至少是聽懂了最關鍵的那部分的,眸光輕輕一轉,想起尤月來,便一副憂心忡忡地模樣提醒尤芳吟:“要知道,這一次消息我得來也十分不容易,你可千萬彆又到處去說。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樣。上一次是賣了絲就好,這一次可要經曆難熬的過程,中間若出點什麼變故,說不準還要把所有的錢都搭進去。這是個長久買賣,且中間的折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若有沉不住氣的人知道,一時衝動也去投了錢,最後連本都收不回來,可不是害了人家嗎?”
尤芳吟攥緊的拳頭沒有鬆開,聽見薑雪寧這番話時,腦子裡忽然就冒出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但她沒有說出口。
當下似乎思考著什麼,慢慢地點了點頭,道:“芳吟謹記。”
薑雪寧便道:“該指點的我都指點過了,今天你也出來夠久了,家裡還有那麼個厲害姐姐,可不敢再多留你,我送你出去吧。”
尤芳吟便起身來行禮。
薑雪寧起身來踩了繡鞋,送她到門口,臨了了又往她手裡塞了個藥瓶:“這是給你的藥,好好地把傷處敷了,很快就能好。”
尤芳吟眼淚差點掉下來:“您待我真好。”
薑雪寧心裡笑她一聲傻子,卻撫她頭頂道:“知道我待你好,就對自己好些。對了,上次賺那麼多錢,可也千萬彆叫你那位二姐姐知道。否則指不定怎麼打聽你的‘生財之道’呢。她欺負我,畢竟是在宮裡,無論如何我都會忍下來。可你是在府裡,我真怕你在她手底下有個什麼好歹。我知道,你心裡也是想維護我的,可千萬彆因我與她有些什麼衝突才是……”
棠兒和蓮兒在外頭站著,聽著這話實在耳熟:這難道不是剛才尤芳吟說過的話嗎?二姑娘幾乎原封不動地搬了來用!
尤芳吟卻完全沒有察覺這一點,聽見她言語,身體兀自顫抖起來,眼眶發紅,頭卻埋得更深了一些,隻低低地應道:“是。”
薑雪寧這才一副放下心的模樣,叫人送她出府。
尤芳吟從側門出來,馬車還在外麵等待。
車夫已經等得有些瞌睡,見她出來才精神一震,忙問道:“小姐,現在去哪兒呀?”
尤芳吟手裡握著那一隻小小的藥瓶,站在台階上,看了好久好久。
一張臉上都沒了表情。
她心底一股憤怒在激蕩,隻重新將這一隻藥瓶握緊了,一字一頓地道:“去清遠伯府。”
*
尤芳吟前腳才走,薑雪寧先前那一份我見猶憐的柔弱,頓時散了個乾淨。
她輕哼一聲,輕鬆地拍了拍手。
前後變臉之快簡直讓棠兒蓮兒目瞪口呆!
本性懦弱的人,要改正起來不容易。
可也並不是沒有辦法。
薑雪寧上輩子好歹也是能把男人哄得團團轉的本事人,如今不過是把哄男人的手段用到了哄女人上麵,反正效果都是那麼立竿見影。
她雖有心要教尤芳吟做做生意,賺更多的錢,可她在伯府的處境也太差了一些,完全不能安心地做這些事情。
攘外必先安內。
這後宅的情況不解決,生意做起來都不放心。
尤月這人心胸狹窄,又心腸狠毒,且看看尤芳吟這傻姑娘,會不會又給她一個驚喜吧。
蓮兒還沒搞明白方才發生的所有事情,隻覺整個腦袋都是暈的:“姑娘,她,您,剛才……”
薑雪寧不欲解釋,隻道:“時辰不早了,去看看馬車準備好了沒有,我們也該出發了。”
蓮兒頓時沒辦法再問什麼。
這頭派了人去看馬車。
另一頭卻有府裡的下人腳步匆匆地抬著一筐新鮮的梨過來,滿麵都是喜色,道:“二姑娘!這是斜街胡同周府錦衣衛周大人派人送來的東西,說是剛從安徽快馬運來的碭山酥梨,上麵剛賞下來的,特送來給您嘗鮮。”
那梨在筐中,有十二三個。
個個看上去果皮柔黃,飽滿鮮嫩。
薑雪寧見了,又聽得下人這般稟報,麵色卻是微微一變。
上麵賞東西。
那該是周寅之已得著了千戶的缺。
如果是這樣……
隻怕今日傍晚,燕臨未必會來了。
棠兒見她半天沒反應,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姑娘?”
薑雪寧這才回過神來,道:“一筐梨罷了,放下便是。”
她說完,垂下眼簾,走回了屋裡,靜靜地坐著。
過不一會兒,蓮兒回來,道:“車駕已經準備好了。可二姑娘您看著好像不大舒服的樣子,今日,還、還去層霄樓嗎?”
薑雪寧眨了眨眼,道:“去吧。”
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