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064章 舊時曆(1 / 2)

坤寧 時鏡 8756 字 9個月前

謝危也是拿她沒什麼辦法, 聲音裡添了幾許無奈。

之前是在氣頭上。

可待這兩日冷靜冷靜,薑伯遊與燕臨當初的懇求與托付便又浮上心頭, 且他還是應承過的, 隻因貓兒這般些許的小事, 便對她一個未滿雙十的小姑娘疾言厲色, 傷她顏麵,終究過分了些。

更不用說還是他武斷在先。

有些小性子的姑娘都得哄著,約莫是吃軟不吃硬的吧?

謝危打量她神情。

卻見她有些驚訝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仿佛不大敢相信這樣的話竟會從他的口中說出,但也隻這一瞬的情緒泄露, 下一刻便全斂了進去,垂首道:“先生言重了, 學生不敢生先生的氣。”

薑雪寧是原本就不想與謝危打交道, 上一世此人給她留下的印象實在太壞,這一世意外有了的更多的接觸, 也本非她能控製。

理智告訴她, 離得越遠越好。

昨夜她回去想過, 儘管謝危扔了《女誡》, 與其他先生確非一丘之貉,她也有心要為自己辯解並非無故不聽張重講學,可冷靜下來想, 誤會未嘗不好。

省得謝危老拎她在身邊看著。

受點氣就受點氣吧。

所以她照舊擺出了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轉身便從謝危近旁的案上斜抱了琴,要告辭離去。

少女的身量已如抽枝的嫩柳, 纖細柔軟,一襲淺紫留仙裙,垂落的裙裾隨腳步輕輕晃動,姿態裡竟有了幾分自然的嫻雅。

與當年上京時候天差地彆。

按理說,謝危不該想起的;可這一時她抱琴而起的姿態,卻奇異地同他記憶裡那無法磨滅的一幕重疊。

深山月明,荒草叢生。

那深暗幽魅的樹影裡隱隱傳來山魈的夜號,樹葉經年堆積在泥土上的腐爛氣息與周遭草木的氣味混在一起。

他燒得厲害,病得昏沉。

靠在那幾塊山石下,幾乎就要睡過去。

可這時候卻有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慢慢傳了過來,伴隨而來的還有嘶啞裡藏著難掩振奮與激動的聲音:“村子!轉過前麵兩座山就有村子!我跑到前麵去看到炊煙了!”

謝危不大想睜眼。

那腳步卻來到他身邊,聲音也來到他身邊,有人用力地搖晃著他:“我們很快就能走出去了,醒醒,你醒醒,不要睡過去!”

謝危又覺得她聒噪。

然而那小丫頭見他不醒,卻惶然恐懼起來,膽小地哽咽,聲音裡都帶了哭腔:“你不要睡,婉娘說這樣會醒不過來的。你死了我怎麼辦,我好怕死人……”

謝危還當她或許擔心自己,沒料想是怕他死了嚇著她。

那時候便想,遇到山匪奪路而逃她不怕,奔走荒野山魈夜號她不怕,身陷險境難以脫困她不怕,區區一個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死人可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既不會笑裡藏刀,也不會陰謀詭計。

但聽她哭得真切,哭得越來越慘,他終究還是慢慢地將眼簾掀開了,可燒痛的喉嚨裡先前吞咽下去的血腥氣卻直往上竄,一句話也難說出。

那小丫頭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掛著淚痕。

見他沒死,一怔之後才高興起來:“沒死就好,沒死就不嚇人了。”

那時他雖未顯赫,可明裡是年少成名的探花及第,為朝廷辦事;暗裡在金陵多有布局籌謀,背後由天教支撐。

不管在哪一邊都不算是小角色。

到這小姑娘的嘴裡,沒死便是最大的作用……

謝危忍不住地咳嗽。

薑雪寧卻朝那山野之中看了一眼,道:“我找不到吃的了,你的傷和病我也看不了了,山上有獵人布下的陷阱,村子裡一定有獵戶,有獵戶就有人能看病看傷。我們現在就走,天亮的時候就能到村子裡了。”

她上前來扶他。

年方十五的少女的肩膀,單薄瘦弱,謝危覺著自己一個不小心的傾身,都能將她壓垮。

琴就落放在山石的另一端。

他搖搖晃晃起身,轉眸看了一眼,儘管喉間劇痛,卻伸手一指,艱澀地開口道:“琴……”

那少女卻有些生氣地看著他:“我救你一個已經很難了,帶不了琴!”

謝危不聽,俯身要去拾琴。

那少女似乎終於怒了,搶上一步將琴抱了起來,接著退後了幾步,緊抿著嘴唇,大約是積壓了一路的不滿終於炸了,竟轉過身毫不猶豫就將那張琴往山石上砸去!

“錚——”

弦斷之聲伴著琴身的碎響登時傳來!

山石上摔爛一張好琴。

他幾乎不敢相信她做了什麼。

少女卻凜然地回視著他道:“人都要死了還惦記無用之物,你這樣的人就不配活著!”

那一夜的霜月皎潔,照在她身上如落了層雪。

謝危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二十餘載都要費儘心機才能夾縫得生,卻是第一次被人砸了琴,還罵“不配活著”。

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後來他們真的到了那村落,僥幸又遇著薑伯遊那邊派來找尋的差人,這才得以真正脫險。

隻是京中奪位之爭正暗潮洶湧,朝野上下劍拔弩張,他暗中行事連休息的時間都少,往這利祿場上一紮大半年。

待沈琅名正言順登基,大局落定,他才終於有閒暇。

一日,登門造訪薑府。

可在經過回廊時,竟見著那已換上一身錦衣的小姑娘把個不比她大多少的小丫頭踹倒花架下,神情裡刁鑽刻薄,甚至透出點偏執的惡意……

真是陌生極了。

謝危忍不住去回想當日秘密上京途中的種種,卻是越想越覺遙遠,恍恍然隻如一夢,讓人懷疑那些事是否真的曾經發生。

他曾對薑伯遊提過幾句,可薑伯遊卻因對這流落在外受儘了苦的嫡女有愧,不好對她嚴加約束。

更不用說她後來搭上了燕臨。

少年人年輕氣盛不懂收斂,更不知過猶不及的道理,一意縱著她胡鬨跋扈。京中繁華,終究害人,慢慢便把那一點舊日的影子和心性都磨去了。

謝危便很少再想起那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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