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 滿殿上下,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宮女身上。
天子威嚴, 從上壓下。
對這些自打進宮來便知道皇帝手握生死的人而言,實是一種強大的威懾和恐怖。眾人能看到她麵上迅速地失去了血色, 緊緊壓在地麵上的手掌卻用力地攥緊了, 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掙紮之中。
她恓惶地朝著地上磕頭:“回稟聖上,奴婢背後無人指使, 不過是見薑二姑娘區區一伴讀,入宮之後卻讒言唆使長公主, 哄騙殿下,處處皆要與其他伴讀不同。奴婢等本是儘心伺候, 長公主殿下從她房中出來卻要說奴婢等伺候不好,又說內務府苛待。奴婢一時不忿, 又聽彆宮傳出汪公公率人查宮一事, 鬼迷心竅之下便想出這陷害之計來。還求聖上、太後娘娘饒恕……”
“哐當!”
紫檀雕漆長案上的一應擺設都被掃落在地!
沈琅也是曆經過宮廷之爭的人, 豈能看不出這宮女是在撒謊,頓時盛怒, 道:“胡說八道,到這時候還賊心不死! 王新義,叫人將她拖到宮門外庭杖,打到她說實話為止!”
王新義便要領命。
蕭太後卻在這時皺了皺眉, 瞟了下麵那宮女一眼, 輕輕抬起手來,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幽幽地歎了一聲氣。
王新義腳步立刻停住。
沈琅也看向了她:“母後,可有不妥?”
蕭太後道:“大晚上公然在宮門外打打殺殺,六宮上下都來聽她叫喚不成?妃嬪宮人太監還睡不睡覺了?想想都讓人頭疼。原本是沒查明究竟是誰搞鬼,如今既已揪出這麼個線頭來,順藤摸瓜是早晚的事。便是要審問也彆在宮門口,不如著人押去慎刑司。”
薑雪寧聽到這句,隻覺諷刺:這就忽然見不得打打殺殺的了?不久之前老妖婆還手一揮喝人來,要將她押下去庭杖審問,說出來的話同沈琅一般無二。這才過去多久,就忘乾淨了?
張遮眉頭忽地微蹙,看了太後一眼。
沈琅卻是醒悟過來,道:“是兒臣疏忽,忘記母後病恙方好,宜當靜養。王新義,改將這宮女扔去慎刑司,讓他們今晚都彆睡了,把人給朕問清楚。”
“是。”
王新義算鄭保半個師父,能混到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早練成隻老狐狸了,長了幾條褶皺的眼皮一掀,頗有幾分憐憫地看了這小宮女一眼,便一揮手。
左右立刻上來將宮女押走。
嘴裡更是立刻塞上了一團布塊,被拖出去時連點聲音都沒發出,隻徒勞地瞪著一雙驚恐的眼。
沈琅高高地俯視著薑雪寧,道:“薑侍郎在前朝也算是為社稷、為朝廷鞠躬儘瘁,今日雖是事出有因,然也是讓薑二姑娘頗受了一番委屈。王新義,明日你親去內務府,著人撥下賞賜,以寬其心。待慎刑司那邊拷問出結果,必定還你一個公道。”
薑雪寧便道:“臣女叩謝聖上恩典。”
但她心裡卻有隱隱然的預感,此事到此為止,這個“公道”多半是討不回了。
人押去慎刑司審問,一時半會兒出不了結果。
慈寧宮乃是蕭太後寢宮,她要休息。
此刻一有一乾太監宮女,二有被宣召入宮查案的外臣,三有仰止齋來的伴讀,人員雜亂,沈琅便道:“今日事暫告段落,都退下吧。”
眾人便齊聲告退。
最外麵的太監宮女先退,然後是仰止齋中一乾伴讀,末了才是陳瀛與張遮。
剛出慈寧宮,眾人便將薑雪寧圍住了。
方妙一個勁兒地拍著自己的胸口:“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周寶櫻卻是目露崇拜:“寧姐姐在殿上太厲害了!”
連尤月都沒忍住道:“真是不要命……”
陳淑儀則是涼颼颼的:“旁人都好好的,獨你一個平白遭難,可見是平時不大會做人,不然誰能恨到你頭上這樣作弄你?”
姚蓉蓉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沒敢開口。
姚惜卻是一副懨懨模樣。
蕭姝看她一眼,微微擰了眉,隻提醒眾人道:“有話還是回了仰止齋再說吧,出了這樣大的事情還管不住嘴,焉知他日不會禍從口出?”
眾人便噤了聲。
薑雪寧從頭到尾低垂著眼沒作言語,聞言也隻是抬起頭多看了蕭姝一眼。
她心裡壓著事兒。
才往前走了沒兩步,竟然碰上這時候才從外麵匆匆往慈寧宮方向走來的沈玠與沈芷衣。
沈芷衣麵上有些慌亂,遠遠看見她們便加快了腳步,走到眾人麵前來,便看向薑雪寧:“寧寧沒事吧?”
這明顯是聽說了消息了。
沈玠也跟在後麵,頗有些擔心地望向薑雪寧:“薑二姑娘還好吧?”
兄妹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薑雪寧原本是要說些寬慰的話的,可這下反倒不知說什麼好,隻能乾乾地回了一句:“有驚無險,沒有事,都還好。”
沈芷衣這才鬆了口氣。
沈玠望著她眼底的憂心卻還有些深,想起今夜發生在宮外的種種,又記起燕臨的囑托,有心想要單獨同薑雪寧交代上一些,又看此刻人多眼雜,隻能作罷。
沈芷衣卻是轉臉問蕭姝:“皇兄在嗎?”
蕭姝打量他兄妹二人這忙慌慌的模樣,倒像是偷溜去了宮外,現在才回,隻道:“聖上大半個時辰前就來了,這會兒還沒走,該在慈寧宮中陪太後娘娘說話。”
沈芷衣一聽便提了裙角快步往慈寧宮去。
沈玠重重的歎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沒同薑雪寧說話,趕緊追上沈芷衣的腳步。
薑雪寧回頭看去,隻見這兄妹二人一高一矮,順著長長的宮道走過去時,正好與後麵出來的陳瀛、張遮二人打了個照麵。
二人停下來見禮。
沈芷衣與沈玠匆匆還過禮便去了。
仰止齋靠南,所在的位置更臨近外朝,所以陳瀛、張遮出宮的方向與眾伴讀回仰止齋的方向本來相同,但為避嫌,二人在經過岔路時便轉向另一條稍遠些的路。
薑雪寧望著那條路,站立不動。
方妙奇怪道:“ 薑二姑娘?”
薑雪寧卻在傾聽自己心底那道不斷清晰、不斷回蕩的聲音,當它將她心湖攪亂,掀起波瀾,她便忽然下了決定,隻道:“今日若無陳、張二位大人,我薑雪寧隻怕已身首異處,大恩當言謝,我去謝過,你們先走吧。”
方妙瞪圓了眼睛。
眾人亦目露驚色。
姚惜更是一怔,霍然抬首看向她!
可薑雪寧誰的神情也沒看,更沒有要為自己解釋什麼的意思,說完話徑自轉身,直接向著陳瀛、張遮去的那條道去了。
留下麵麵相覷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