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第121章 天地遼闊(1 / 2)

坤寧 時鏡 12438 字 9個月前

她的生辰, 張遮竟然說記住了。

薑雪寧隻覺得便是上一輩子兩個人最平和的時候, 這人對自己也沒有這般和顏悅色過,怔忡片刻後, 心裡竟有些壓抑不住的歡喜。

然而轉念間,眉眼又慢慢低垂下來。

天教那邊不宜在此處待太久,一應事情收拾妥當後,便要帶著眾人離開。

馬匹的數量不多。

但張遮已經基本獲得了天教的信任, 又道他代表著度鈞山人,半點不敢怠慢, 也使人勻了一匹馬給他。

蕭定非是來時就騎著馬的。

這會兒便高坐在駿馬之上向薑雪寧伸出手掌,頗帶了幾分輕佻地笑道:“此去通州路途遙遠,姑娘這樣嬌弱的人, 還是我來帶一程吧?”

竟是邀她同乘一騎。

薑雪寧知道這人是個看人隻看臉的登徒子習性, 加上此刻心情忽然不是很好,看了他一眼,懶得搭理。

蕭定非挑眉:“你要同你‘兄長’同乘一騎嗎?”

薑雪寧懨懨的:“乾你何事?”

隻這四字便透出些許的棱角, 沒有先前少女的五官麵相所給人的那種嬌柔之感。然而蕭定非這人天生賤骨, 越是荊棘叢裡的花朵,他越能生出幾分躍躍欲試之心,聞言竟是半點也不氣餒, 反而將那帶了幾分戲謔與審視的目光投向了不遠處正牽著馬的張遮。

張遮:“……”

他沒有說話, 隻垂眸去整理馬鞍。

過了好一會兒,眾人要出發了,他才向著薑雪寧伸出手去, 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慢慢道:“上馬。”

蕭定非沒有說錯,此去通州路途不算近,雖則過不久就能到市鎮上,但馬車卻不可能有。薑雪寧一介閨閣小姐,難道要她徒步嗎?

是以雖有諸多的於禮不合,也隻好便宜行事了。

薑雪寧見狀輕輕一笑,遞過去手,被張遮扶著上了馬,抬眸恰好對上蕭定非那並不很愉快的目光,於是故意回了一個挑釁的眼神。

蕭定非哄女人向來有一套,更彆說憑著這張皮囊在秦樓楚館無往不利,還從沒見過這樣不給他麵子的人。再一看這張遮,麵容寡淡,看不出半點情調,活像是閻王殿裡審死人的煞判官,哪個正常的姑娘家竟然喜歡這樣的人?

真是越琢磨越讓人生氣。

他微微咬了牙,隻從鼻子裡哼出陰陽怪氣的一聲:“哼,兄妹!”

但最終也沒有諷刺更多。

蕭定非隻是看著張遮那一張看似沒有波動的麵容笑了一聲,徑自一甩馬鞭子,也不管旁人如何,當先馳上了那破敗廟宇外的山道。

其他人都落在他後麵。

這時候張遮才翻身上馬。

他坐在薑雪寧後麵,兩手牽住前麵的馬鞍時,便像是自然地將她摟在了自己的懷裡。

那屬於他的清冽氣息,輕易將她包圍。

薑雪寧的身子略有幾分僵硬,看不見身後張遮是什麼的神情,隻能看見自己麵前那一雙算不得特彆好看的手。手指很長,骨節分明,讓人忍不住去想,這一雙手的主人絕非什麼養尊處優之輩,該是吃過苦的。

她不敢向後靠在她身上,隻稍稍用力地抓住了前麵馬鞍的邊緣。

馬兒朝著前方去,跟上眾人。

冬日的群山,格外有一種凜冽的寂靜。

四下皆是荒野。

沒有半點鳥雀之聲,唯有耳旁呼嘯過去的風聲,和馬蹄踐踏在雪泥地上的震響。

與張遮同乘一騎,與燕臨是決然不同的感覺。

那少年熾烈驕傲,自小習武,一意奔馳在京城寬闊的長道上,好像前方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將他阻擋,而那些飛快從她視線兩邊劃過的,無不是繁華世界。

身後這人卻克製持重,沉默寡言,蜿蜒的山道多有崎嶇險阻,在這馬上一眼望過去看不到天儘頭,風雪蓋得碧樹青草失去顏色,刮麵的寒風裡隻有背後這似擁而未擁的懷抱還透著淡淡的溫暖。

薑雪寧的心境慢慢也隨著沉靜下來。

他身後的張遮,同樣看不見她的神情。

然而卻覺出了她不同尋常的安靜。

那種默然注視著前方的姿態,竟然讓他想起了上一世她生辰那一晚的情形與神態,於是終於想起上一世京中那些有關於她身世的傳聞。

原本是薑伯遊夫人孟氏所出的嫡女,可剛出生那一日,便被後宅中與孟氏有仇的妾室與自己的女兒暗中調換,陰差陽錯之下隨著那妾室被驅逐到田莊,被其養了十四年之久,輾轉艱難方才回到京城。

許多人說,她那一身與閨秀格格不入的尖銳刁鑽脾氣,便是那賤妾教壞了。

原本此事是沒多少人知道的。

便是連薑府都對外稱她隻是命格不好,一定要在外麵寄養十四年方能消災。可沒想到,她當上皇後之後,種種有關她身世的傳聞與流言,也不知怎麼,不脛而走,在京城裡傳得大街小巷都是。

那麼,每到生辰之日,薑雪寧想起的是什麼呢?

少女與成年的男子相比,終歸是嬌小的。

即便是坐在他身前,腦袋也不過堪堪抵著他下頜,細嫩的頸項露出來一小段,肌膚白得像雪,可在這種荒山野嶺之間,格外給人一種脆弱的感覺。

張遮忽然覺得心裡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

有隱隱的痛楚。

有那麼一刹那,他很想不管不顧將她擁入懷中,可任由著馬蹄往前踏過泥濘,他也沒有動作,隻是用自己寬大的袖袍,默然無言地為她擋了那些迎麵來的冷風。

通州距離京城不過五十裡路程,若有好馬,大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可如今這幫人並不是誰都有馬匹,且裡麵還有不少是有案底的逃犯,連乾淨衣裳都沒得換,並不敢以最快的速度大搖大擺地進城。

天教的人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路途中他們竟在一處臨河的小村落外麵停下。

此時正值日中,日頭曬了起來,驅散了幾分寒意,村莊裡麵搭建著一座一座的茅草屋,偶爾能聽見幾戶人家的犬吠,在外頭便能看見嫋嫋炊煙徐徐升起。

那黃潛在村外吹了聲哨,也不見如何動作,村裡麵便有幾個粗衣抹布的青壯男子走了出來。

雙方便在那邊交談起來。

薑雪寧搭著張遮的手下馬,抬眼就瞧見了這一幕,看周遭人都停下休息,或是同其他人說話,或是四處查看情況,並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才壓低了聲音問:“張大人,到底怎麼回事?”

她老早就想問了。

隻是一路上大多都是同眾人一起,實在沒有在眾人眼皮底下交流的機會,縱然她心裡有疑惑,也找不到詢問的機會。

張遮心知自己此次的事情本就是以身犯險,也有心與她解釋前後原委,然而他剛要開口,眸光一轉間竟看見天教那位坐堂馮明宇亦一張長滿了皺紋的臉上掛著笑,朝著他走了過來。

於是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他看向馮明宇:“此處村莊之人可信,可以落腳嗎?”

馮明宇笑道:“我天教教眾遍布五湖四海,到處都是兄弟,這裡麵也早安排了我們的人來接應。這些個從天牢裡出來的大惡人們,若不換一身衣裳,喬裝改扮,隻怕連通州城都入不了。一會兒還可在這裡順便用些飯,歇上一中午,再行出發。”

張遮便點了點頭道:“甚好。”

馮明宇又關切了幾句,甚至還問了問薑雪寧的情況,這才離去。

眾人都在村外休息。

村民們竟端出了自家準備的午飯,有的豐盛些,有的簡單些,對著這些朝廷口中的“天教亂黨”,竟是親親熱熱好似兄弟。

眾人昨夜便沒吃什麼東西,何況還要大部分是吃牢飯度日的?

當下都吃了個高興。

薑雪寧也將就著吃了些。

那些村民也準備了一些乾淨的普通衣裳,隻是顯然也沒想到這裡頭還有個姑娘,又轉回頭去叫了村裡一名婦人帶了身乾淨衣裳來給她。

其他人都是大男人,不拘小節慣了,當場就換起衣服來的不在少數。

張遮麵色便不大好看。

薑雪寧自然不能和他們一樣,隻同張遮說了一聲,便尋了旁邊一處樹林,往深處走去換上衣袍。

隻是她去了半天也沒見回來。

張遮的眉頭便慢慢皺了起來。

又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便對一旁的黃潛與馮明宇道:“還請諸位稍待,我去看看。”

黃潛與馮明宇自然不敢說什麼,誰知道在這種荒郊野外一個姑娘家是不是在裡麵出了意外?

可他們是不敢去看的。

人是張遮帶來的,自然該由張遮去看,也沒人懷疑什麼。

這冬日山野間的樹林並不特彆深,隻是重重遮擋之下也看不清裡麵是什麼情況。

張遮實在有些擔心。

可走到深處也沒見人,又沒幾步竟看見前麵的光線變得明亮起來,竟是已經直接穿過了這片樹林,然後一眼看見了此刻站在外頭的薑雪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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