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乃是與當今皇帝沈琅同母所出的胞弟, 既得聖寵, 王府修建得也甚是豪奢,占地極廣。新到的賓客若無丫鬟侍女引路, 庭園裡走不得多久隻怕就要迷路。
可薑雪寧卻熟得很——
誰叫她上一世曾在這府邸中住過兩年多呢?庭木園徑,和皇宮給她的感覺差不多,閉著眼睛都難走錯。
從薑雪蕙的偏院出來,她不大想回女客的席麵,懶得應付,便沿著花園小湖旁邊的回廊走去,想去找個安靜的地方躲一陣,等宴席將散再出去。
沒料想, 才轉過回廊,竟遇到沈玠。
今日成婚的新郎, 穿著一身大紅喜服, 越發襯得麵如冠玉,氣質溫潤。身後還跟了一眾侍從,越使人覺得芝蘭玉樹, 眾星拱月。
看方向,他是從正屋方妙那邊來,要往薑雪蕙那邊去。
這一個照麵,兩人都有些意外。
沈玠一怔,先反應過來,先拱手欠身道:“二姑娘有禮。”
薑雪寧卻是恍惚了一下。
對方這身打扮倒和前世一樣。
不過她當時見到,卻不是在外頭天光下, 而是在新房中。也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麵皮薄,這位殿下持著一柄喜稱挑開她蓋頭時,俊秀的臉在紅燭映照下,隱隱泛紅。那時她也生出了些微的暈眩,不過柔情蜜意都是錯覺,因為她對此人本來無情,所以錯覺之外,在心底蔓延開的便是無邊無際的空茫。
她還了一禮,道:“臨淄王殿下的宅邸太大了,我原本隻是想抄個近路,回去席上,沒料想才走兩步竟就迷了路。”
沈玠猜也是如此。
薑雪寧說完,凝視他片刻,忽然問旁邊隨侍之人道:“有酒嗎?”
那些人是一愣,下意識看向沈玠。
沈玠也不知薑雪寧什麼意思。
薑雪寧便一笑,解釋道:“我與殿下雖然不熟,可在宮中也曾得蒙殿下照顧一二。殿下與燕臨乃是舊日的好友,如今他流放黃州隻怕不能親自來賀。於情也好,於理也罷,我都該替自己、也代燕臨,敬殿下一杯,賀殿下大喜。”
沈玠這才明白。
隻是提起燕臨,他也不免有些黯然,隻叫人先去取酒,卻道:“原是個大喜的好日子,可如今燕臨不在,芷衣也不在……”
與薑雪寧,他所交不深。
外人都道這位薑二姑娘跋扈囂張,可大約是聽多了燕臨嘮叨,又知皇妹沈芷衣待她非常,沈玠倒不和常人一般看法。
先才前廳待客,人人都道他今日同時迎娶正側二妃入門,是儘享齊人之福。
他麵上道謝,心裡卻沒那麼高興。
可按著旁人眼光來看,他沒理由不高興。
眼下薑雪寧提這話,本不是個愉快的話題,沈玠卻忽然覺得一陣輕鬆,好像一下就有了個名正言順不高興的理由。
近處便有水榭。
今日府中大喜,到處都為賓客備了酒水。
下人很快將酒水取回,為二人各斟一盞。
薑雪寧端起一盞,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沈玠上一世帶她的種種,慶賀生辰,位封皇後,彌留之際甚至還將傳國玉璽留她保管,雖然後來此物成了她自戕殉葬的禍端,可作為帝王,他待一個對他無情的她,實在無可挑剔。
隻是心性太善,善便懦弱。
她向他舉杯,緩慢而認真地道:“殿下是個好人,雪寧這一杯,敬祝您此生所願能償,安平順遂。”
所願能償,安平順遂。
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祝語,甚至在他大婚當日說來,有那麼點怪異不合時宜的味道。
沈玠微微蹙眉看向她。
她卻平淡一笑,清澈的眸底並無算計,隻是真誠,仿如脈脈的細流淌過人心田,讓人漸覺熨帖。杯盞伸出來,與他輕輕一碰,仰首自己先飲儘了。
沈玠眨了眨眼,卻覺一陣惘然。
眼前這姑娘到底放下了什麼呢?好像渾身都輕鬆了一樣。
他不得其解,可也被她這般鬆快的姿態帶得彎唇一笑,隻道一聲“願借吉言”,也仰首飲儘。
上一世,她對沈玠無情,沈玠卻對他仁至義儘;這一世,她避開了與沈玠的交集,既還了自己一個自由,也希望沒了自己的拖累,對方能得個好報。
薑雪寧把杯盞放了,再行一禮告辭。
轉身而去的姿態稱得上釋懷瀟灑。
沈玠立在原地,看了許久,卻不知為何悵然若失。直到侍從提醒,他才垂眸看看手中酒盞,放回侍從手中,繼續往薑雪蕙所在的院落而去。
*
薑雪寧路上既遇到了沈玠,又說過自己不認路,找地方躲懶當然更不懼怕,前頭小湖邊上遇到個幽靜的船舫,便坐到邊上,一麵梳理著自己去到蜀中後要做的事,一麵等著太陽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