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仇恨(2 / 2)

坤寧 時鏡 8355 字 9個月前

沈芷衣看著他的背影,不清楚那一絲敵意是否是自己的錯覺,然而偏偏這時候,她竟不想管謝危究竟是什麼身份。

所以異常直白地問:“謝先生是在嫉妒我嗎?”

謝危沒有笑,也沒有回答,搭著眼簾,便往前去了。

丫鬟們都戰戰兢兢伺候在外麵,防備裡麵薑雪寧忽然有傳喚。

桌上的飯菜早已放涼了。

房門卻還閉得緊緊的,半點沒有要開的跡象,裡麵更是安靜極了。

其實房門沒有上鎖,也沒有從裡麵拴住。

隻是誰也不敢去攪擾她。

謝危來,都不需看那些個丫鬟一眼,便知是什麼情況,拎著食盒走上前去,便慢慢將門推開了。

大白天,屋裡卻十分昏暗。

一片有些晃眼的光隨著吱呀的開門聲,漸漸擴大,投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某個昏暗的角落裡傳來冰冷的一聲:“滾出去。”

謝危聽見了,沒有生氣,隻是走進來之後,返身又將門關上。

他拎著食盒,溯著聲音的來處找到她。

薑雪寧靠著一麵牆,坐在昏暗角落的地麵上,兩臂鬆鬆半抱著屈起的雙膝。在聽見靠近的腳步聲時,她沒有半點表情的臉上,陡然劃過了一抹深重的戾氣,抬起眼眸來,便要發作。

然而入目卻是謝危的身影。

她麵頰蒼白得近乎透明,身子好像一吹就能吹走似的單薄,沒有血色的嘴唇顯得脆弱,一雙眼卻因著麵頰的瘦削而有一種驚人的幽暗,像是夜裡的刀光,利得能紮進人心裡。

薑雪寧看著他:“你來乾什麼?”

謝危在桌上放下食盒,將那一碟桃片酥,取來擱在她麵前,隻道:“吃點東西吧。”

他原想坐在她麵前的。

可腰腹間傷口尚未痊愈,實在坐不下去,便輕輕伸手,從旁邊拉了一把椅子來,在她邊上坐下,向她道:“周寅之跑了,隻怕一時半會兒抓不住,倘若你先餓死,那可要人笑話了。”

薑雪寧注意到了他比往日滯澀了幾分的動作,平靜地道:“你不要命了。”

謝危卻道:“寧二,有時候不是人自己要站上山巔,攀上懸崖,是一路走到了頭,才知道是懸崖。世間事便是你身後飛沙走石、摧枯拉朽的狂風。要麼站在原地,讓它將你吞噬;要麼就被逼著,閉上眼睛,往前頭深淵裡跳。就算你想,也沒有彆的選擇。”

薑雪寧眨了眨眼:“憑什麼是我,憑什麼是她?”

謝危抬手,指尖觸到她麵頰,將邊上垂落的一縷亂發撥到她雪白的耳廓後。

聲音卻如雨後的山嶺,有一種水霧朦朧的靜靜寂。

他說:“人的一生,便是不斷地失去。不是這樣,也有那樣。你不能抓住那些已經失去的東西,那會讓你丟掉現在本還擁有的所在。”

這一刻的薑雪寧,是如此脆弱。

仿佛掉在地上都會摔得粉碎。

他的動作是如此小心翼翼,經過的袖袍,甚至都沒怎麼攪動空氣裡浮動的微塵。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裝滿了仇恨與憤怒、不甘與悲愴的瓷瓶,明明內裡一片衝撞,可外表看上去卻冰冷得如同一層死灰。

世間有好多事令人困惑。

她注視著謝居安,卻一點也不合時宜地想起過往的事,然後問:“那天我說你曾殺過我,你為什麼沒有找我問個究竟呢?”

謝危搭著眼簾看她,慢慢道:“我不想知道。”

薑雪寧縹緲地笑:“你可真聰明。”其實那一句話對這一世的謝危來說,並不公平。她也知道,可這不是她所能控製的。因為她是經曆過兩世的薑雪寧,過去發生的事情可以在彆人的心頭磨滅,卻不能在她的心底祛除創痕。

謝居安總是一個敏銳的人。

許多事情覺察端倪,能猜個大概,卻未必一定要打破究竟問到底。

正所謂,難得糊塗。他同張遮不一樣。張遮覺得,兩個人若要在一起,倘若有秘密,不能長久;可謝危太聰明,所以反而願意糊塗,有秘密於他而言並無妨礙,甚至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隻輕聲問她:“你想說嗎?”

薑雪寧說:“我不想說。”

她慢慢後仰,腦後靠著冰冷的牆,眨了眨眼,卻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便靜靜地同他道:“其實打從年少時,見你第一麵,我就討厭你。你穿著一身白衣裳,抱著琴,一副病懨懨要倒的癆鬼樣,看著叫人瞧不起,可行止與那些人一點也不相似,更與我不一樣。你最叫人生厭的,是那雙眼睛。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清楚,我甚至感覺你在憐憫我。你讓我知道,人與人有多不相同,讓我站在了鴻溝天塹的這一麵。我什麼也不是,離京城越近,我越怕,也就越討厭你。後來我真的想過,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回到那個時候,我會拿走你的刀,摔了你的琴,把你扔在荒野,讓山裡的豺狼吃了你。”

一滴淚從她眼角滾落。

謝危慢慢伸出手去,將她攬住,讓她靠在自己腿上,低低道:“你本該那樣做的。”

她緊繃著的身體終於輕顫起來。

薑雪寧到底還是在他麵前露出了自己全部的軟弱,卻隻盯著虛空裡某一個固定不變的點,說:“你是個很壞、很壞的人。”

謝危說:“我是。”

薑雪寧哭了很久。

謝危也聽了很久,然後慢慢道:“有時候做不了一個良善的人,便當一個很壞的人,也沒有什麼不好。你要覺得自己可以變成不一樣的人,才能真的變成不一樣的人。打破那道給自己立下的藩籬,先相信,再去做。要麼被壓垮,要麼走過來。幸運總是歸於少數人的,而上蒼不會那麼眷顧我們。寧二,仇恨,有時候是個好東西。”

就像他希望,她能相信他們可以在一起一般。

去打破那道藩籬。

薑雪寧抬眸望向他,彎唇時不無嘲諷,可過後又隻餘下深重的愴然,浮動的悲哀,問:“謝居安,你這輩子,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謝危輕輕點頭:“嗯。”

他低垂著眼簾,想,以前是這樣過來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