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休子的話是什麼意思?
有許多人第一時間竟然沒有聽懂。
謝危怎麼會是蕭定非?
那位大難不死的定非世子現在不好好在角落裡站著嗎?倘若謝危才是蕭定非,那這個蕭定非又是誰?且當年那些事情,他又為何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分明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可卻在瞬間弄亂了他們的腦袋。
二十餘年前,天教亂黨夥同平南王逆黨殺至京城,那位早慧聰穎的定非世子舍身李代桃僵救主的事情,早已經在這些年傳揚到街頭巷尾。
然而誰又想過其中的真相?
畢竟這世間所有人自小所學便是忠君為國,沒有一個人會想,讓一個孩子替另一個孩子去死,是否合情,又是否合理,甚至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們習慣了。
君是君,臣是臣,君可以要臣死,臣也當為君死!
人的貴賤,是由天定。
凡人便想要往上爬得一步,也需要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垂青,或者為人奴,或者為人臣,賣才華,賣性命,出賣自己能出賣的一切,隻為求得上位者隨意施舍下來的一點殘羹冷炙!
天下人皆沒有足夠的覺悟。
所以今日,謝危站在了這裡。
不知當年真相的人,惶然不安;
知曉當年真相的人,卻是瞬間臉色煞白!
在他們眼中,此時此刻站在太極殿前的謝危,哪裡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分明一隻從墳墓裡複活的鬼魂,用那來自九幽的目光凝視著他們!
“不,怎麼可能……”
定國公蕭遠原本已經在先前與天教的交戰中受傷,行動不便,此刻隻像是看著一個怪物般看著謝危,睜大的眼底分明已經填滿恐懼,卻不知是告訴彆人還是告訴自己一般,高聲大氣地叫喊起來。
“不!絕不可能!一點也不像,一點也不像……”
沈琅瞳孔也陡然緊縮,先等來的竟是謝危與燕臨的忻州軍,已經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更不用萬休子突然投下的這記平地驚雷!
謝居安,蕭定非……
饒是他已經對今日的亂局有所預料,自以為能鎮定自若,可仍舊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炸得腦海裡空白了一刹,緊接著一顆心便如同沉進了深淵一般,冰寒一片!
因為,在聽聞萬休子這番話之後,謝危竟然隻是立在那邊,沒有半分反駁的意思!
蕭姝的目光落在謝危身上,同樣落在他身旁不遠處的薑雪寧身上,然後才帶了幾分茫然地轉向了蕭定非。
這位自打“回京”以來,便不務正業、無所事事的“定非世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注視,這一刻竟然朝她拋來一個格外明媚的微笑。
天知道這兩年他把蕭氏折騰成什麼鬼樣!
雞飛狗叫,渾無一日的安寧!
整個蕭氏大族原本就不大好的名聲,在他的糟踐之下,更是一落千丈,市井之中人人唾罵!
然而此刻,他才笑眯眯地站了出來,假模假樣風度翩翩地向眾人揖了一禮,靦腆地道:“真對不住,其實我現在也真叫蕭定非。隻不過嘛,這名字是許多年前遇到先生時,先生不要了給我的。我琢磨你們其實也沒找錯人。不過,這兩年來,我吃你們的,喝你們的,玩你們的,還花了你們不少的銀子,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蕭遠一聽差點氣得吐血!
年紀輕輕的蕭燁更是目瞪口呆。
蕭姝一張端麗的麵容更是一陣青一陣紅,難看到了極點!
滿朝文武都驚呆了。
這個蕭定非竟然是個冒牌貨!
隻見得這位定非世子吊兒郎當地走到了謝危麵前去,笑嘻嘻道:“怎麼樣,本公子可沒辱沒這名姓吧?說教訓這幫孫子就教訓這幫孫子,可惜這兩年你不在京裡,可錯過了好多場大戲!不過即便沒有人看,本公子也是兢兢業業,演得可好了!”
謝危淡淡一笑:“是沒辱沒。”
薑雪寧嘴角微微一抽。
蕭定非卻早已注意到了她,美人兒當前,好久不見,著實驚豔,N瑟之下忘了形,一雙輕浮的桃花眼便沒忍住向薑雪寧眨了眨。
然而還不等薑雪寧有反應,謝危已經平平看了他一眼。
蕭定非頓時渾身一激靈。
他立刻把眼神收了回來,站直了身子,老老實實地退到了邊上去,一直站到呂顯旁邊才停。呂顯無言。
在場之人看見這副情景,還有誰不明白?
蕭遠想起這兩年來受的窩囊氣,整個人都忍不住因為憤怒而發抖,抬手便指著謝危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連這個人渣王八蛋都是你故意安排的!你、你――”
蕭定非翻他個白眼。
有那麼一瞬間想說“你他娘罵誰呢”,隻是眼角餘光一瞥謝危,又心不甘情不願把滿肚子的臟話咽了回去,隻在心裡問候起蕭氏一族祖宗十八代。
謝危卻顯得比任何人都要平靜。
他走上前去。
每上前一步,太極殿下麵那些陣列的兵士便會壓抑著恐懼,謹慎地往後麵退上一步。
蕭遠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謝危打量著這個人,內心竟無任何多餘的波動,甚至還笑了一笑,道:“的確是一點也不像,是不是?
”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臉上。
毫無疑問,這位昔日的當朝帝師,長著一副絕無僅有的好皮囊,有山中高士的隱逸,有天上謫仙的超塵,倘若再配上這樣極淡的三分笑意,天下誰能不對他生出好感呢?的的確確是一點也不像。
反倒是那已經縮到一旁去的冒牌貨,眉眼之間竟與蕭遠有三四分肖似,簡直不可思議!
可誰說,兒子一定長得像老子,女兒一定長得像娘
親呢?
蕭遠一刹間已麵如槁木!
謝危看著他道:“我長得和她不像,和你也不像。所以既不向她那般良善,也不似你這般廢物。到如今,實在是正正好。”
不良善,便狠毒;
不廢物,便恐怖。
所有人聽了這話簡直不寒而栗!
萬休子眼見這般場麵,卻是在後頭撫掌大笑:“妙!妙極啊!”
想當年,他為何沒殺謝危?
為的不就是今日這樣的場麵嗎?
報複朝廷,算計皇室,好於眾目睽睽之下,將這所謂皇族的虛偽麵具撕下,讓天下都知道這些人內裡到底藏著多少汙穢,又配不配主宰天下!
隻可惜,謝危並不是好操縱的傀儡。
他的計劃到底沒能完全完成,但如今能瞧見其中一半,已叫他萬般暢快!
謝危並不想理會身後瘋狂的萬休子,且留他多活上片刻,隻是道:“聖人言,生身之恩當報。”
蕭遠眼底忽然湧現出了一分希望。
他立刻道:“對,對!當年太後娘娘推你出去替聖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她是你姑母,怎能不疼你呢?我蕭氏一族,乃至皇族,都是你的血親啊!”
他說話時不夠仔細,隻那一句裡所含的“推出”二字,已讓周遭眾臣輕易意識到了這背後潛藏的真相,驟然變了臉色!
連沈琅一張臉都沉黑一片。
蕭姝看向謝危,卻沒有與蕭遠一般從此人的臉上感覺到半分的仁慈,相反,隻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這一刻,謝危聽見蕭遠的話,竟然笑了起來,還附和道:“說得對,都是血親,該要留些情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