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熊青青驀地一抖,臉上竟然浮現一抹拒絕之色,粗嗓門像被人掐住了嗓子,說話都有點抖:“就……就這麼去啊?現在嗎?魔尊大人知道嗎?”
傅杳杳噗的一聲笑出來:“原來你是葉公好龍啊?”
熊青青一張粗臉漲得通紅,滿麵羞愧:“我、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麵見魔尊大人……”
傅杳杳說:“因為你的協助,那株七品仙草現在長得很好,你功不可沒,現在當然要論功行賞,真的不去嗎?”
熊青青身一抖,胸一挺,牙一咬,神情像要去赴死一樣:“去!”
傅杳杳心說,大魔頭果然太凶殘了,看把這些小弟嚇的,進個魔殿像要去闖什麼龍潭虎穴。有她領著,熊青青自然是順利進入魔殿。喧鬨遠去,白玉無聲,熊青青站在這片顏色單調的安靜空間,忍不住冷汗涔涔。
傅杳杳領著他往自己的院子走,把種植筆記交給他:“過幾日我和魔尊大人要去一趟修仙界,歸期不定,我院中的花草蔬菜都要靠你照料。你可以住我旁邊的那座殿院。”
熊青青反應過來這才是她帶自己進魔殿的原因,立刻拍著胸脯保證:“傅姑娘放心,我一定嚴格按照你的交代澆水施肥,務必做到一棵草一根苗都不養死!”
兩人說說話話,走到門口時,看見仙氣飄飄的庭院中立著一個人,黑色衣擺拖得很長,他隻是站在那,隻一個消薄的背影,就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百裡貅聽到動靜,回過頭掃了他們一眼。
熊青青唰地一下就跪下去了。
傅杳杳:……很好,很有我當年的風範。
她拽了兩下沒拽動,隻好朝百裡貅嘿嘿一笑:“這是熊青青,你記得吧?我跟你提過的。我們不是要去修仙界了嗎,我找他來幫忙照顧我的藥田,欸?”
她這才看到院中多了三個白衣仆人。身材比她之前見過的輕巧許多,一個澆水,一個施肥,一個拔草,正在她藥田裡乾得不亦樂乎。她如今已經知道這些人都是百裡貅用玉石雕刻的傀儡人,所以他這兩天沒出現,是在幫她雕乾活的傀儡?
傅杳杳有點感動,提著裙子小跑到他麵前:“傀儡終究是傀儡,腦子不靈活,讓熊大哥帶著他們乾活更省事,好嗎?”
百裡貅皺了下眉,看向跪在門口猶如一座小山的壯漢,終於開口:“那便留下來吧。”
熊青青如蒙大赦,連連磕頭,想到剛才魔尊看他時猶如看屍體一般的眼神,一刻也不敢多留,謹記傅杳杳交代他的話,退出去後就躲進旁邊的房子裡了。
傅杳杳這才好奇地去研究幫她乾活的白衣仆人。他們和人一模一樣,肢體柔軟,麵部細節到連臉上的絨毛都有。傅杳杳跟在三人後麵,一會兒扯扯他們頭發,一會兒扒拉人家指甲,三人不言不語也不惱,傀儡嘛,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腦子。
百裡貅問:“你喜歡這個?”
傅杳杳連連點頭。這可太有趣了!
百裡貅不理解她為什麼會喜歡自己無聊打發時間做出來的東西,不過既然她喜歡,他又從芥子空間掏出幾十個白衣仆人扔到她麵前。
百裡貅:“都送你。”
黑壓壓的人瞬間擠滿庭院,差點把她擠進水池裡。
傅杳杳:救命——!臭直男!
最後這些沒有生命的傀儡都被傅杳杳收進了自己的芥子,她打算以後研究一下能不能讓他們像AI一樣開口說話。
星垣得知要去人間,很是興奮了一夜。她隻在人間待過短短一段時間,除了陽光,什麼都沒見過。傅杳杳躺在月亮床上,便給她講起人間種種美好。
中秋佳節賞的月,七夕相會點的天燈,元宵之夜吃的元宵。那裡辛勤勞作,一日三餐,平凡卻不枯燥。不像修真界這千年萬漫長歲月,他們珍惜一生短暫的時間,把每一天都過得充實。
夜風把她絮絮叨叨的聲音吹開,吹向了躺在王座之上的百裡貅耳邊。他閉著眼,想象著她描繪的那些場景。那也是他從未見過的場景。
穆音生長於仙門,留給他的記憶也隻有關仙魔兩界。在他眼中像螻蟻一般不值一提的人界,原來在她眼中如此生動。
……
既然是要出遠門,傅杳杳很有儀式感地給罐罐和星垣都收拾了一個小包裹,讓他們自己背著。星垣緊張地問:“我們先去哪裡?”
對哦,先去哪?不會是先去懸壺宗炫耀赤月苓吧?這像是大魔頭能乾出來的事。到時候自己像個狗腿子一樣跟在他身後出場,修仙界的人會不會罵她是叛徒啊?
算了,反正罵的是傅杳,跟她傅杳杳有什麼關係。
算盤打得好,結果還沒等她把赤月苓挖出來,一陣煙出現在院中的百裡貅就一揮袖將兩人卷進了他的袖中,然後又一陣煙似的消失在原地。這次倒是沒有頭暈目眩的感覺,就是在他袖中滾來滾去站不起來,不過很快,傅杳杳還沒適應袖中世界,就被百裡貅抖了出來。
傅杳杳抱著星垣咕嚕嚕滾到牆邊才停下,一睜眼,就被從菱花窗間透進來的陽光晃了神。光線裡細小的粉塵像霧氣一樣飛舞,她慢慢伸出一隻手去摸那光,於是陽光全都落在她手上,溫暖輕柔,照著瑩潤的指尖。
星垣也看呆了,不知道什麼回過頭,才發現傅杳杳滿臉的淚。她頓時緊張起來,睜著大眼睛擔憂地望著她。
百裡貅收回打量四周的視線,皺眉看向無聲流淚的少女。他明明從她身上感受到無儘的高興與滿足,可為什麼此刻她卻在哭?他無法理解這種複雜的情緒,但不喜歡她流淚,走過去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傅杳杳這才發現他們所在之地好像是一間書樓。四麵格架上都擺滿了書,每本書脊上都浮著白色的靈光,顯示著書名。
罐罐從乾坤罐裡跳出來,興奮地滿屋瘋跑,撞到書架上時,又被那白光淡淡地彈回來。傅杳杳直覺這不是什麼簡單的書樓,有點緊張地問:“這是哪?”
百裡貅走向窗邊:“九華派的藏書閣。”
傅杳杳雙腿一軟:“九華派?!仙門之首那個九華派?!你瘋啦?”
夭壽了夭壽了!大魔頭這是自投羅網找死來了,還要拉上她一起啊!她趕緊跑過去拽他:“趁他們還沒發現,我們快走!”
她當然拽不動大魔頭,還被他按住腦袋反摟到懷裡動彈不得。百裡貅朝窗外指了一下,聲音裡笑意涼涼:“你看。”
窗外正是氣派十足的九華仙宮。群山環抱之間,仙氣繚繞,雲鶴齊飛,空氣中的靈氣濃鬱到隻用眼睛看都能察覺到一層淡淡的綠。這是修仙界人人向往之地,天下修士趨之若鶩。
傅杳杳幼時待過的清渺派跟這裡比起來簡直就像貧民窟。
她吞了下口水,聽到百裡貅用一種幾乎控製不住殺意的語氣說:“這些道貌岸然的無恥之徒占著這麼好的地方,真是浪費。”
傅杳杳抬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眼睛血紅,無數道黑氣像開水煮沸了一樣往上冒,好像立刻就要衝出去把九華派的人全部殺光,把這個地方搶過來。她想,大概是穆音對修仙界極度的仇恨影響到了他,那些洶湧恨意始終盤旋在他識海,如今故地重遊,更受刺激。
她趕緊給大狼狗順毛:“好了好了好了,咱不看了!我覺得這裡也就一般般吧,還不如我的魔殿呢!對了,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她踮著腳,柔軟手指一下一下拂過他僵硬的背脊,百裡貅聞到她身上淡淡的仙草花香,身體終於一寸寸放鬆下來,眼底的魔氣也消散退去:“這裡有整個修仙界最全的功法書籍,從低階到高階,你可以從基礎學起。”
傅杳杳有點呆。
怎麼也沒想到大魔頭會帶她來偷師學藝。
他好像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不在意。她不會施法,他就帶來她修仙界最大的藏書閣學,甚至沒有問她一句為什麼不會。
傅杳杳呆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我隨便動這裡的書,不會被發現嗎?”
這種仙門的藏書樓,一般都設有禁製吧?
百裡貅淡淡道:“我的禁製壓過了這裡的禁製,不會有人察覺。九華派那幾個老不死活得太久了,像陰溝裡的老鼠藏在閉關洞裡怕被天道發現,隻要他們不動神識,這裡無人能破我禁製。”
傅杳杳徹底放下心來,也不怕罐罐去撞書架了。窗外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她朝下看去,偌大的廣場上走來一群青衣佩劍的少年少女,他們個個風華正茂,是這修仙界最新鮮的血液,昂首挺胸活在陽光之下,從無煩憂苦難。
傅杳杳恍然間好像看見了穆音。她也曾這樣驕陽似火地活著。
愣神的時間,百裡貅已經瞬移到樓下搬了一堆基礎修煉功法上來。他們現在所處書樓的最高層,這座藏書樓的功法由低階到高階從下到上依次收藏,以傅杳杳如今的基礎,自然要從第一層樓開始看。
比起她在魔界東一本西一本收集的修煉功法,這裡的書籍明顯全麵專業得多。空有一身修為卻不知如何調動的感覺實在令人不爽,傅杳杳先把乾坤罐裡的生活用具拿出來,什麼床啊椅子啊桌子的,書樓很快被她布置成一個簡單的臥室。然後她一手拿筆,一手翻書,麵前還擺著一個筆記本,迅速進入學習狀態。
不要小看經曆重重應試教育的新時代青年,他們彆的不會,自學背題劃重點那是手到擒來!
百裡貅這輩子沒見過有人這麼修仙。
每天就看著傅杳杳下筆如有神,嘴裡念念有詞,讀著讀著還緊緊閉上眼睛,把那句話在嘴裡翻來覆去地背:“日為精月為靈,日月灌頂,精氣下行靈氣上逆!日為精月為靈,精氣下行靈氣上逆,日為精月為靈,精氣下行靈氣上逆!”
百裡貅:…………
他突然覺得,帶她來這裡的做法可能有點錯誤。
星垣拿著傅杳杳給她的小鏡子,反射陽光逗罐罐玩,每天都玩得不亦樂乎。隻是天天都吃自備的乾糧,雖然不會餓吧,但傅杳杳感覺嘴裡已經快沒味兒了。
念叨了兩句,又埋頭背書,背完一章再抬頭時,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又回來了的百裡貅手裡端著一個食盤,裡麵裝滿了修仙界的珍饈美饌,香味撲鼻,就連後邊追影子玩的罐罐都被吸引過來,想湊過去舔上一口,然後被百裡貅毫不留情地踹開。
傅杳杳吃了一口色香味俱全的肉,激動地跺腳腳,罐罐在旁邊喵喵抗議,傅杳杳有些奇怪:“你怎麼一副好像能聞到香味的樣子?你的小鼻子不是壞了嗎?”
罐罐果斷倒地露出肚皮,滾來滾去地撒嬌,傅杳杳頓時受不了了,立刻分出一大塊給它。罐罐這才滿足地啃起肉來。
有肉有菜還有瓜果酒水,傅杳杳和星垣敞開肚皮吃了一頓,吃完了才想起問:“你上哪去找的這些食物啊?”
百裡貅端著一杯果酒,淺嘗了兩口,露出嫌棄的表情。傅杳杳吃飽了智商回歸:“你不會是去九華宮偷的吧?!”
百裡貅警告地盯了她一眼:“本尊憑實力拿的,怎麼叫偷?”他就捏了個隱身決大大方方走進去,端走了最上方的食盤,周圍人來人往無一人察覺。拿罷了,何為偷?
傅杳杳覺得這個人也怪不要臉的。
幾天時間過去,傅杳杳書是背得差不多了,但很多地方她完全搞不懂意思。百裡貅抓過書看了兩眼,很好,他也看不懂。他自小沒學過什麼係統的修煉知識,全靠自我摸索,而且功法與他人不同,完全給不了傅杳杳任何建議。
對上傅杳杳迷茫的大眼睛,百裡貅很暴躁,過了會兒他說:“我去抓個人回來給你講課。”
傅杳杳:“?”她遲疑著:“這樣不好吧?萬一彆人認識我呢,畢竟傅……我以前在修仙界挺有名的呢。”
百裡貅朝她揮去一道靈力,傅杳杳就發現自己隱身了,與四周融為了一體。罐罐和星垣都發出驚奇的聲音,開始四處找她。這道術法很是有些門道,她摸到什麼,什麼就會和她一同隱形。傅杳杳新奇地玩了一會兒,消失的百裡貅拎著一個老頭子回來了。
傅杳杳打量兩眼,發現這人還不如她的修為高,大約剛剛邁入元嬰期。百裡貅拿捏他就像拿捏一隻螞蟻,他渾身靈力被封,手腳無力,除了嘴巴和手指,彆的地方幾乎都不能動。
他不認識百裡貅,隻是能察覺出他是魔修,憤怒地眼睛都紅了:“卑鄙魔修!盜我九華書樓!我派掌門必將你碎屍萬段!”
百裡貅冷笑著說:“你最好老實一點,按我說的做,不然我一把火燒了你這藏書樓,讓你九華萬年藏書毀於一旦,你派掌門也沒辦法。”
老頭子迅速萎了,他可以寧死不屈,但他看重這藏書樓比他的命還重要。他哆哆嗦嗦,用一種快哭出來的聲音問:“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傅杳杳覺得老頭子看著怪可憐的。她端正坐在桌前,進入聽課狀態,罐罐也坐在她身邊,歪著腦袋好奇地瞅著對麵的老頭。
百裡貅把那幾本修煉功法扔他麵前:“給她講講這幾本書,我看你在學堂裡講得挺好。”
老頭不自覺捋胡子:“老夫身為九華仙修學堂的先生,自然……”他失聲喊出來:“你讓我給誰講學?!”
從他的視線看過去,對麵隻有一隻歪頭坐著的小貓。他指著罐罐,氣得眉毛胡子都在抖:“你這是在折辱老夫啊!!!”
百裡貅抄起一本書砸他頭,不耐煩地威脅:“讓你講就講!把她當你自己的學生教,教錯一句,我燒你一本天階功法。”
老頭看看對麵那隻小貓,又看看身邊的暴躁魔王,覺得自己這輩子沒受過如此大的羞辱。
你們魔修是不是有病啊?!
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