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婆子正就著昏黃的燈光縫補著衣物，她女兒寧兒推門而入道：“媽，今晚爹上夜去了，我要和你一起睡。”
說著歪到周婆子身側又遞過篦子撒嬌道：“這會子頭癢，幫我通通頭罷。”
周婆子隻得放下手裡的針線，接過篦子笑道：“這麼大姑娘了，還和小時候一樣，坐到桌邊去，那裡亮堂些。”
寧兒一邊擺弄著鏡子，一邊道：“媽你今日是沒去院裡，寶二爺竟然來了，是去找玉官的。”
原來寧兒自從被鳳姐攆了出去後，她娘就把她弄到梨香院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能看護一二，還能多領份月錢。
周婆子笑道：“打量我不在那邊就不知道，掌燈時分，平姑娘就已傳下話來，讓我們門戶管的嚴些，彆縱著這些戲子整日瘋玩。”
寧兒轉過頭看向周婆子詫異道：“平姑娘怎麼知道了的，今日也沒什麼彆的人過去啊。”
周婆子狠篦了兩下頭發，才道：“你說說你，我使了多少銀子送你到璉二奶奶處，半個心眼都沒學到。那寶玉身邊多少眼睛盯著呢，他到過哪裡說過什麼話，信不信不消片刻府裡就知道了。”
寧兒委屈的撇撇嘴道：“你還說璉二奶奶那裡，不就是因為你，我才被攆回來的嗎。”
周婆子手頓了頓道：“那也是你沒本事，站不住腳，被人逮了錯處。”又歎了口氣，“老娘也就伸了那一回手，還吐出來了。府裡那些喪良心的多了去的，也沒人管，還不是看咱們沒根腳好欺負嗎。”
寧兒道：“文官姐姐她們也挺好的，前兒還分糕給我們吃呢。”
周婆子敲了敲寧兒腦袋：“早就告訴過你，少和她們玩，你還不聽，你看著吧，看她們哪個有好下場的。”
寧兒捂了腦袋哎呦一聲，周婆子忙拿手揉了揉道：“我又沒下重手，叫這麼大聲做什麼。”看著女兒年輕麵容，少不得搬開了揉碎了和她細說。
“你娘當日裡也是唱戲的，還是旦角呢，你隻看她們今日風光，卻不知道娘當年什麼樣，得到的賞賜又有多少。”
寧兒偷偷的瞄向床頭的首飾盒，還記得小時候裡麵還是滿的呢，隻是一天天少下去，近些年為了她和哥哥的差事，現在也沒剩兩件了。
又看了眼周婆子皺紋橫生的臉，腰也寬的像水桶似的。實在難想象這以前也是台上唱旦角的，隻能從眉眼中能依稀看出點以前的風韻。
“唱得再好又怎麼樣，也就那幾年的風光。一時班子散了，死的死賣的賣。要不是老娘聰明，搭上你爹這個憨貨，早就被那些黑心的拖了出去，不是被賣就是配那些下流東西去。”
“府裡不管嗎？”
“嗬，到是說放我們出去，隻是我們打小就被賣進戲班子，誰還能記得父母的。就算找到又怎麼樣，我們隻會唱戲，入了這個行當回不了頭的，少不得還得再賣上一回。”
“你給我記住，少和文官她們混在一起玩，這些人裡我看也就玉官還有點成算，你看她平日裡打絡子收拾針線，這是想著以後呢。隻是憑你甚麼好人，入了這一行，你不壞也得壞了。”
寧兒伏在周婆子懷裡道：“娘，以後我掙得月錢都給你，等我出息了，再不讓你做活，隻在家閒著帶孫子玩。”
周婆子欣慰的笑了笑道：“給你取名叫寧兒，是想你安寧一生的。你從璉二奶奶那兒出來，我也是鬆了口氣，就你這心眼子，十個都不夠賠進去的，你也彆想著出息啦。”
“看看這滿府裡，叫的上來的大丫頭哪個不厲害，平姑娘不說了，璉二奶奶陪嫁來的那些人就剩她一個，可想而知。林姑娘那邊的紫鵑，這才多久，誰還能記得從小跟著她們姑娘的雪雁。更不用說襲人了。”
“襲人姐姐怎麼了，誰不誇她大方和氣。”
“哼，你隻看看李嬤嬤被她擠兌成什麼樣子。府裡主子們哪個不是奶嬤嬤管著，偏寶玉那裡，被她把持的嚴不透風，大小丫頭都聽她的。她一個外頭來的，這才幾年時間就混成這樣，沒有幾分本事，誰信啊。”
摸著女兒的小臉又道：“再過幾年，等你哥哥在莊上站穩了腳，咱們一家人都過去，離了這裡才好呢。”
“媽，他們外頭的都想進府上當差，偏你還使銀子讓哥哥去莊上。”
“你知道什麼，這府上也就外麵光鮮，這些年出得多進的少。如今外麵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儘上來了，如不能將就省儉，以後還不知道多少饑荒要打呢。”
“你看看賴大管家，還知道為他兒子捐個官。林之孝家的怎麼不讓他女兒進府裡伺候，隻在園子裡看房子。就連周瑞家的，也說了個外麵的女婿。誰家沒有後路，我們沒有那麼大本事，就去莊上過個安分日子罷了。”
第二日果如周婆子所說，小玉她們又上起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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