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望著她的眼,那雙紺青的眸中有些霧氣,語氣輕而堅定:“胡說,明明是。”殷予懷輕聲重複了一遍:“就是霜鸝...”
霜鸝楞了一下,輕聲問道:“殿下,為什麼我就是霜鸝?”
殷予懷眼眸半垂,原本微紅的臉又紅了些,像是一塊上好的玉上染了些緋紅的雲霞,多了些凡間的煙火氣。
他輕聲呢喃道:“孤隻會...這樣摟住霜鸝的。”
霜鸝沒有想到是這個答案,她顫了眸,繼續問道:“為什麼?”像是怕醉酒的人聽不清,又像是讓自己平靜些,霜鸝輕聲重複了一遍:“...為什麼殿下隻會這樣摟住霜鸝?”
殷予懷輕輕笑了笑,手抬起,揉了揉霜鸝的頭。
用著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說道:“因為鸝鸝,鸝鸝,總是...很害怕。抱抱她,她會不那麼害怕。孤不想讓...鸝鸝這麼害怕,她不用怕的,有...有孤。”
“孤會護住她的。”
霜鸝眼眸有些紅,忙垂下眸。
幸好醉酒的人看不出,隻是繼續吞吐講著:“不要害怕,鸝鸝。”
臉被殷予懷的手抬起的那一瞬間,霜鸝楞住了,她幾乎就要以為殿下並沒有醉,隻是臉和身子都稍稍紅了些。
殷予懷抬手,輕輕地用指腹擦去霜鸝麵上的淚:“彆哭,眼睛會疼的...”
“殿下...”霜鸝眼眸頓住,不自覺輕喚出聲。
“彆哭...鸝鸝。”殷予懷垂上眸,輕輕地伏在了霜鸝肩頭。
許久,就在霜鸝以為殷予懷已經因為醉酒昏睡過去的時候,耳畔突然傳來輕聲的呢喃:“鸝鸝,若是孤複位了,你會陪在孤的身邊嗎...”
霜鸝楞了愣,還沒有她說話,就聽見殷予懷輕聲說道:“鸝鸝會的,對不對,不要離開孤,你和...你和彆人都不一樣,等孤東山再起了...”
殷予懷說完最後一句話,昏了過去。
“鸝鸝,等孤東山再起了,一定許你為妃...”
霜鸝原本輕摟住的手,漸漸鬆開了些,她愣愣看著自己懷中的人,輕輕抬手,撫摸了一下殷予懷的頭。
輕聲說道:“...好,說好了哦。”
*
“漫山遍野輕搖,星河入夢安枕...”
霜鸝輕輕地哼著,垂上眸時,兩行淚緩緩流了下來。
雖然流著淚,她卻很平靜。
那些過往緩緩在她腦中放映,她輕輕地抬眸,望著天邊那一輪月。
月光依舊毫不吝嗇地照在她的身上,她輕聲哼唱著那首歌謠,腦中莫名的熟悉感,讓她一瞬間有些怔然。
待到哼完了歌謠,霜鸝擦了擦自己麵上的淚,眼眸之中多了些堅韌。
她要相信殿下。
隻是...隻是複位之後,事情太繁多了,這還隻有半日,沒有想起如何安置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霜鸝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眼眸顫了顫。
炎夏的蟬鳴和夜間的風,夾雜著前所未有的寂靜,闖入她的耳中。
她有些害怕地扯住被子,將自己蒙到被子之中,逼迫自己睡著。
睡著了便好了...便不害怕了...
不要怕,霜鸝...
或許明日醒來之後,你就能見到殿下了呢...
霜鸝用了許久,才緩緩睡著。可夢中也並不安穩,她不斷地蹙眉,手胡亂地抓著,那首歌謠被她斷斷續續顫抖地哼出來,隨後又緩緩歸於平靜。
隔日醒來時,霜鸝準備下床的動作頓住了。
她輕輕眨了眨眼,隨後緩緩收回腿,輕輕地抱住,抬眸望著窗的方向。
...
待到了午時,她也沒有等到要等的那個人。
霜鸝還是下了床,她收拾一番後,到了木門前。
給她準備的膳食,一早便送進來了。她試圖和外麵的守衛打聽打聽消息,但是無論她怎麼說話,外麵的侍衛都不理她了。
霜鸝怔了怔,默默收回了剩下的話。
準備用膳時,霜鸝突然感覺喉嚨之中很奇怪,她輕聲咳嗽起來,隨後有些痛苦地跑到一旁。
“嘔——”
直到乾嘔了半天,也隻有一些酸水,霜鸝看著還未用的膳食,也沒有了拿起筷子的**。
“咳——”
“咳——”
霜鸝意識有些迷糊,忍不住的嘔吐感一點點折磨著她。
待到用茶水壓下些,霜鸝才稍稍好了一點。
一番折騰下來,霜鸝麵色慘白,渾身無力。
這一晚,她睡得很“熟”。
隔日暈暈沉沉醒過來時,霜鸝下意識望向了半開的窗。
一抹殘影恍若從窗邊閃過。
“殿下——”
一時急迫,霜鸝直接摔到地上,下意識抬眸望向窗邊時,卻安靜異常。
隻是...她的幻覺嗎?
霜鸝楞了愣,許久也未從地上起來。
...
不知不覺,過了半月。
半月間,霜鸝日日等待,殷予懷沒有來過一次。
即使最初堅定如霜鸝,也會一點一點懷疑自己是否判斷錯了,但是很快又會搖頭,告訴自己要相信殿下。
他答應過她,他不會將她永遠困在這個小院中的。
殿下不會騙她的。
不會的。
霜鸝慢慢適應一個人的生活,除了白日總在等待,夜間總有些害怕,其實也沒什麼。
偶爾在接過守衛遞過來的膳食時,她會隨意問上一兩句。
那些守衛最初並不搭理她,後來逐漸願意和她說一兩句話。
今日霜鸝去拿膳食的時候,照例問了一句:“殿下最近身體可好?”
她其實沒有祈盼能夠從這兩個守衛這裡得到什麼消息,但是今日抬眸接過膳食時,她罕見地從兩個守衛眼中看見了冷漠以外的情緒。
是一種...可憐。
在可憐她嗎?
霜鸝眼眸抬起,比起半月前,她身子消瘦了不少,容貌都消減了些,如若這般,的確是有些可憐...
接過膳食時,外麵突然傳來了很大的喧鬨聲,像是唱戲的聲音夾雜著琴樂。
很吵鬨,也很歡喜。
霜鸝抬眸,彎起唇:“最近東宮是有什麼喜事嗎?”
話說出口的一刹那,霜鸝自己有些愣住,她抬眸望向用著可憐之色望著她的侍衛,揚著的唇緩緩放下,呢喃著重複了一遍:“東宮是有...喜事嗎?”
兩個守衛對視了一眼,隨後其中一個像是不忍心,蹙眉說了句:“彆問,上麵人的事情,我們兩個侍衛怎麼知道。”
霜鸝楞了一下:“...是,太子殿下的事情嗎?”
那個原本開口的侍衛噤若寒蟬,另一個忙道:“霜鸝姑娘,快進去吧,如若被人看見,我們兄弟倆要挨罰的。”
霜鸝輕聲應了一聲,就在要轉身的時候,她聲音極輕地問了一聲:“東宮最近有誰常來嗎?”
兩個侍衛將她推到門內,她踉蹌一下,聽見其中一個侍衛用極低的聲音道:“李家小姐。”
一聲“多謝”還未出口,霜鸝身後的門已經被“砰”地關上。
霜鸝靜靜用完了膳食,隨後跪在地上,“嘔——”,不由自主地,全都吐了出來。
身子這些天被折騰得厲害,霜鸝前幾日沒太在意,今日也沒有。
她靜靜地做完了可以做的所有事情,準備再去掃一遍院子時,手突然握不住掃帚了。她控製不住跪到地上,忍不住乾嘔了起來,一灘血順著她的唇,緩緩流向地麵。
手指沾到唇邊的粘稠時,霜鸝愣了愣,輕輕呢喃了一聲:“流血了嗎?那...今日早些睡吧。殿下,殿下應該也不會來。”
眼眸愣愣滴落淚珠,和泥中的血混在一起的時候,霜鸝沒有動作,唇邊試著輕輕勾了勾。
試了幾次,也沒辦法擠出一個笑,霜鸝便沒有再試了。
她沉默著,望向了天空。
不藍了,黑了。
因為,到了夜裡吧。
一天好像又過去了。
還是沒有來。
那明天...會來嗎?
霜鸝緩緩起身,渾身無力的感覺讓她思維都有些混沌。
突然聽見身後有聲響的那一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眼。
是,是殿下來了嗎?
霜鸝忙揚唇,轉身輕笑道:“殿下——”
她的聲音在下一刻戛然而止,看見身後人的一刹那,霜鸝眼眸睜大,直接向前院跑去。
不,不——
不要——
“救命——”
卻還沒等她跑出去,身後那人就狠狠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被一下摔到地上,喉間的喊叫也被尹龍硬生生地捂回去。
“啊——救——啊————”
霜鸝驚恐地睜大眸,顫抖著身軀,在地上不住地向後。
那雙熟悉的吊三角眼陰鷙地望著她。
“霜霜,許久未見,想我了嗎?”
“啊——啊——救————”
霜鸝不顧一切打開尹龍的手,顫抖著向後爬去,卻被尹龍一步步緊逼。
他也不著急直接追上霜鸝,而是逼迫霜鸝向後院的方向走。
她動一步,他追一步。
她動兩步,她追兩步。
霜鸝顫抖著身子,渾身上下的害怕讓她快要昏厥。直到她沒有力氣,被尹龍逼在一個角落裡。
“不——滾——”
“給我滾——”
尹龍陰鷙著眼,狠狠掐住霜鸝的脖子,眸中滿是陰暗的|欲|望|,見霜鸝不斷在掙紮,像是賞賜一般:“知道是誰讓我來的嗎?”
霜鸝睜大眸,狠狠瞪著他:“滾——惡心——”
尹龍眼眸發深,狠狠甩了一巴掌,再死死掐住霜鸝脆弱的脖頸:“閉嘴——”
霜鸝眼眸中滿是嫌惡與惡心,被掐住脖子,斷斷續續說道:“掐...死...我...吧,我,我就是被掐死——也不要...”
尹龍又是一巴掌甩了過來,發狠說道:“霜霜,如若不想被折磨死——”
“呸——”霜鸝直接咬住尹龍的手,牙齒嵌入他的肉中,她狠著眸,身子發顫了也不放開。
尹龍一腳將人踹到地上,霜鸝疼的受不了,不得不鬆開了牙。
尹龍冷著臉:“霜霜,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這個傷心的消息的——”
他一字一頓,殘忍說道:“太子殿下和李家小姐即將大婚了啊——”
“霜霜,你猜我這個差點|上|了|你的人能活到現在,今天,是誰讓我來的?”
“滾——”霜鸝咽著聲音,手緩緩向後摸去。
尹龍紅了眼,手中的棍子就要直直向霜鸝砸下去,抬起那一刻,霜鸝狠著抽出身後的匕首,顫抖著手要|插|下去那一刻——
突然,尹龍睜大眼眸,倒了下去。
霜鸝顫抖著身子:“誰?”
一道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尹龍身後傳出:“小姐,是青鸞的錯——”
她撲上來抱住霜鸝,身子哭得比霜鸝還顫抖的厲害:“小姐,是青鸞的錯,青鸞現在才找到小姐——小姐,他們欺人太甚——”
霜鸝原本就沒有力氣,發覺來的人沒有惡意之後,她渾身力氣就像全散去了一般。她懵了一瞬,隨後輕輕推開身上的人:“我不認識你。”
青鸞還在哭著,直到霜鸝推開她,顫抖著抬起身子,又踉蹌地摔倒在地。
青鸞忙上前扶住了霜鸝,霜鸝推了推青鸞的手,見青鸞堅持,也就沒有再動作。
到了房間之後,青鸞直接跪下來,雙手伏地。
“小姐,是青鸞的錯,害小姐受了這麼多苦,如若家主看見小姐變成這樣——”說到這,青鸞的身子顫抖了一瞬,但很快她狠狠磕起了頭:“是青鸞的錯,請小姐懲罰青鸞——”
霜鸝眼眸沒有什麼變化,她不認識眼前這人。
即使她一聲一聲喚著她“小姐”。
“...青鸞?”霜鸝輕聲喚了一聲。
青鸞停住磕頭,抬起頭,一雙眸中滿是淚。
“...你如何進來的?”霜鸝輕輕喘氣,身上的傷讓她有些疼。
青鸞忙答道:“翻牆進來的,前些日子,青鸞在當鋪之中尋到了小姐的玉佩,那掌櫃的說,這玉墜是宮裡麵出來的東西,青鸞就開始一個宮一個宮地找了,直到今天晚上,才尋到小姐。”
霜鸝看著青鸞眼眸中的激動,手輕輕顫了顫:“那...你能幫我出這個院子嗎?我想去...找一個人。”
“自然可以!”青鸞心疼地望著她的小姐,剛準備說什麼,就聽見霜鸝輕聲說:“那...謝謝你。”
霜鸝楞了一瞬:“今日便可以嗎?”
青鸞忙點頭:“今日便可以,隻是——”
霜鸝眨了眨眼:“嗯?”
青鸞忙上前查看霜鸝的傷,在青鸞上前那一刻,霜鸝下意識顫抖著退後。
青鸞不敢再動,紅著眼眸說:“小姐,我們先處理傷,明日再去好不好?”
霜鸝不熟悉她口中的稱謂,也沒有當真,搖了搖頭:“不,我今日便要去。”說著抬了抬頭:“你若是...不幫我,我便自己去。”
說著,霜鸝默默起身,去收拾自己一身的狼藉。
去見殿下,總不能...這麼狼狽。
她總是要去見他一次的。
總是要問問。
霜鸝楞了愣,總是要問問...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青鸞忙上前,抹著眼說道:“去,我們去,去,小姐,青鸞來收拾——”
霜鸝沒有逞強,如若不是強撐著,她現在應該已經暈過去了。
等會要去見殿下,她要...得體些。
起碼,起碼,不能暈過去。
霜鸝看著青鸞,輕聲道:“那...謝謝,我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的,若是你不嫌棄。”霜鸝扯下頭上的一隻木釵:“這是我自己做的...雖然不貴重,但是日後,日後——”
看著柔軟又脆弱的霜鸝,青鸞心疼,泣不成聲:“不用,不用,小姐,青鸞萬死不辭。”
霜鸝輕輕擦去了青鸞的淚:“那,謝謝。”
*
出了院子,一切都很順利。
沒有人認出她,也沒有人阻攔她。
青鸞在後麵說著,殷予懷所在的位置,以及她什麼時候,應該躲開一些可能會認識她的人。
進大廳的時候,侍衛攔住了她。
青鸞不知道從何處順來一個令牌,那兩個侍衛連忙恭敬行禮,讓開。
一路上,霜鸝的心,都有些發怔。
她有些...害怕。
可是這些天,她害怕了太多次了,她好像...也就沒有那麼害怕了。
入了大廳,霜鸝站在喧鬨的門前時,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裳。
身上的傷痕她都用脂粉遮住了,應該,應該不會被人看出來了。
殿下,殿下也應當,看不出來。
她輕輕踏出一步,隨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推開門的那一刹那,世界恍若靜止。
那雙紺青色的眼眸向她望來。
她愣愣看著高座之上的殿下,他華服加身,萬般矜貴,是她平日在廢院中從未見到的模樣。
那些還未問出口的話,突然就顫抖了起來。
這是第二次,霜鸝真正明白了,何為雲泥。
她看見殷予懷蹙了眉,向著高台下的人揮了揮手,原本喧鬨的大廳瞬間安靜下來,那些她不認識的人,不過半刻鐘,也都散個乾淨。
最後,隻餘下。
高台之上的殷予懷,和高台之下的她。
霜鸝試圖讓自己歡喜起來。
“殿下,霜鸝來找你了——”
“殿下,你還記得你曾經對霜鸝說過的話嗎?”
“殿下,他們說你要和李家小姐成婚了,霜鸝——”
“殿下,你還記得霜鸝嗎?”
霜鸝看不見自己的樣子,但是她覺得,一定難看極了。
因為殷予懷的臉,幾乎在她開口的下一刻,就冷了下來。
他一步步從高台上走下來,輕笑著走到她的身前。
就在她伸出手,想拉住他的衣袖時。
他向後退了一步,隨後冷著眸:“霜鸝,私自叛逃,這是死罪。”
霜鸝愣住:“殿下,我——”最後她輕聲咽下自己的解釋,抓緊衣袖:“殿下,你答應過我,等到——”
殷予懷一把拂開衣袖,阻斷了霜鸝接下來的話,他上前一步,抬起霜鸝的臉,手指摩挲著霜鸝發紅的臉,霜鸝愣住,眼眸中殘存著希望。
殷予懷輕笑著,一點點折斷她眸中最後的歡喜和希望,殘忍道:“孤說什麼你都信,你怎麼那麼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