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鸝鸝的聲音...有七八分相似。
楊三原以為殿下定是轉身就走的,畢竟剛剛觸碰到了那個女子的衣袖,按照這些日子他了解的殿下的習慣,回去怕是要淨十次手。
但是楊三驚訝地發現,殿下居然轉過了身來。
那素淨女子見殷予懷轉過身來,忙眸中含起笑:“剛剛奴家一時沒有站穩,多謝公子相助。壞了公子的膳食,實在心有歉意,奴家所定的包間便在樓上,還望公子賞臉一番。”說著,素淨女子手向著樓上一處抬去。
殷予懷轉身,看見這素淨女子的容貌時,衣袖中的手微微一動。
不僅是聲音相似,連...容貌,衣著,都有七八分相似。
為何會如此?
殷予懷呆愣了一瞬,隨後聽見那女子繼續道:“奴家名為霜萋萋,公子喚奴家萋萋便好。”
殷予懷本沒有應聲,直到聽見了這女子的姓。
他輕啟唇:“你說...你姓霜?”
霜萋萋彎眸,行了個禮:“奴家霜萋萋是也。”霜萋萋眼眸彎起,眸中閃過一絲得意,她便不信,幽州有誰沒聽過她霜萋萋的美名。
殷予懷淡淡望著霜萋萋,眼眸中那一絲波動平複下來。
最後,在楊三詫異的目光中,輕聲說道:“那便麻煩小姐了。”
直到殷予懷隨著霜萋萋上了樓,楊三才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忙追上去,待到了殷予懷身旁時,輕聲嘀咕:“公子,桃樹今日還需澆水,我們得早些回去...”
殷予懷沒有說什麼,隻是淡淡地看著前方的霜萋萋。
待到霜萋萋轉過頭,同他一笑時,殷予懷也清淺回了個笑。
楊三:...是他多嘴了。
待到包間的門關上,酒樓另一處房間內,青鸞的呼吸直接滯住,手狠狠按住刀柄,眼眸睜大。
霜萋萋,她怎麼敢的啊!
咽了咽口水,青鸞緩緩將頭轉向小姐的方向。
梁鸝站在門邊,手上拿著一支冰透的紅玉簪。她輕輕地抬眸,麵上沒有什麼情緒,淡淡地看著,對麵包間的門,緩緩地關上。
“砰——”
青鸞閉上眼,突然感覺麵前呼吸熾熱了些。
剛睜開眼,就發現自家小姐正踮著腳,將那隻紅玉簪輕輕地插|進|她的發髻中。
頭上陡然多了一隻紅玉簪,青鸞楞在當地,小姐眼眸淡淡地抬起,望著她,隨後輕聲說道:“閉眼乾嘛,我又沒生氣。”
青鸞一邊紅臉,一邊應聲:“沒,沒,小姐沒生氣。”
隨後趁著梁鸝轉身,青鸞摸了摸頭上的簪子,輕輕地咽了咽口水。
沒生氣...就怪了。
*
包房內。
殷予懷與霜萋萋對坐著。
霜萋萋一邊斟茶,一邊試探性地問道:“公子可是來幽州遊玩?”
殷予懷看著霜萋萋與霜鸝七八分像的臉,聽著霜萋萋同霜鸝七八分像的聲音,輕輕應了一聲:“是。”
見殷予懷看了她許久,霜萋萋心中了然,不免有了一絲得意。
這便是梁鸝暗中派人追尋行蹤的公子麼?
可惜不小心給她聽見了,她不在意這公子什麼身份。畢竟,隻要是梁鸝想要的,她霜萋萋便是要搶上一兩分。
這是她梁鸝,欠她霜萋萋的。
那兩年,她明明都已經取代了梁鸝了,如若她梁鸝十歲那年沒有回來,她就會被姑父過繼過去,成為幽州王唯一的女兒。
為什麼,梁鸝還要回來呢?
嗬,一想到梁鸝都去了那種地方了,回來身上還是一身傲氣,霜萋萋就覺得諷刺。
再一想到,今天她這番舉動,梁鸝定然會生氣,霜萋萋笑意都揉進了眼眸。
況且,霜萋萋抬眸望向了對麵的殷予懷。
這公子看著就非尋常人,臉也生的好看,即便是真的將計就計...
殷予懷望著霜萋萋,有些發愣。
為何會如此相似?
容貌,聲音,裝扮...都像了七八分。
但是很快,殷予懷就垂下了眸。
不,不一樣。
即便她已經掩飾得不錯,但是殷予懷向來擅長的東西...
便是看透人心。
她遠沒有鸝鸝眼中的單純與明媚。
殷予懷抬眸,輕聲問道:“小姐家中,可是有彆的姊妹?”
霜萋萋很快便搖頭:“萋萋是家中獨女,沒有姊妹兄弟。”一邊說著,霜萋萋一邊看著殷予懷的神情,但從始至終,除了剛開始時殷予懷怔了一下,後麵神情和聲音都很淡,讓人看不出分毫情緒。
這時,店小一從外麵敲門:“敢問包間內可是霜小姐?”
陡然聽見“霜小姐”這三個字,殷予懷突然有些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他原是想看看這人同鸝鸝是否有何關係,畢竟鸝鸝當初是為了假冒一位死去的秀女才入的宮,被那個大人救下來之前,鸝鸝就失憶了。
此人同鸝鸝如此相似,他原以為能從她身上尋到些鸝鸝從前的事情。
但是這一聲“霜小姐”,他實在不太歡喜。
即使心中如此想,殷予懷麵上還是淡淡的。他輕輕品著茶,像一塊完美的玉。
那邊小一還在繼續敲門:“霜小姐可在?”
霜萋萋轉身望過去,隨身的婢女打開包間的門,就看見店小一不好意思地用肩上的布擦了擦額間的汗,然後進了包廂。
店小一顫著臉,對著霜萋萋說道:“霜小姐,煩請您把手中的茶杯給我。”
殷予懷淡淡看著,霜萋萋有些發愣,手中的茶杯隨意遞過去之後,就看見店小一直接利落地將茶杯摔到了地上。
茶杯碎了一地,碎瓷片滾到了霜萋萋腳邊,她正要發作,就看見店小一對著殷予懷說:“公子,你,你的茶杯也煩請給...小的。”
殷予懷淡淡地放下手中的茶盞。
然後茶盞剛剛到了桌子上,就被店小一端起,直接了當地摔到了地上。
摔完之後,店小一顫顫看向門外。
霜萋萋臉色頓時變了,以為是梁鸝,剛想發作時,就看見青鸞走了進來。
青鸞麵色霜寒,看著麵前的殷予懷和霜萋萋。她沒多說話,就說了一個字:“滾。”
霜萋萋臉色直接變黑:“青鸞,你是個什麼東西,即便是她,敢對我這麼說話?”
青鸞直接用腳踢起了地上的碎瓷片,手隨意地接住,然後不過一瞬便到了霜萋萋身前,手中尖銳的瓷片直接抵住霜萋萋的脖頸。
長長的一道血痕頓時顯現出來,霜萋萋失聲尖叫,還不等她威脅出口,就被冰涼的瓷片陡然刺入血肉。
窒息的疼痛和威脅讓霜萋萋渾身發抖,不可置信地看著青鸞,顫抖了起來:“青鸞!你,你瘋了嗎!”
青鸞眼眸極冷,像是冬日厚厚的冰,她一手控製住霜萋萋,一手橫著瓷片在霜萋萋脖頸間。她冷眸看著霜萋萋顫抖,手中的瓷片緩緩移動,任由霜萋萋痛苦地掙紮出聲。
“啊——”
“啊————”
一旁的殷予懷原本隻是淡淡地看著,但看著青鸞越發過分,輕輕地看了一眼楊三。
見殷予懷有所動作,青鸞也不冷漠了,嫌惡地對著殷予懷“呸”了一聲:“多管閒事。”
說著,青鸞將手中的瓷片狠狠地摔到地上,隻見瓷片狠狠地插入地板中,地板周圍一層都緩緩裂開。
殷予懷輕聲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青鸞看著瑟瑟發抖的霜萋萋,冷眸警告:“霜萋萋,你以為小姐不動你,你就真的無法無天了嗎?一個贗品,沒被主人家趕回家去,就該感恩謝德。小姐不願同你這般人計較,但是我和紅鸚可不是。今日是我,你隻是傷了,如若是紅鸚,你覺得你今天還走得出這個屋子嗎?”
說著,青鸞嫌惡看了一眼殷予懷。
殷予懷沒有說話,這些人他都不認識,也不關心青鸞口中的小姐和眼中的嫌惡。
阻止也隻是因為,因為霜萋萋和鸝鸝有七八分相似。
他還有一些事情要查清。
青鸞鬆開霜萋萋,對著店小一道:“把這幾人給我趕出去,我們淮臨樓不歡迎這種偷雞摸狗之輩。”
青鸞說的嫌惡,說到“偷雞摸狗”時,眼睛死死地釘在霜萋萋身上。
霜萋萋咬著牙,等她回了幽王府...一定,一定...告訴姑父,一個丫鬟,竟然敢...
青鸞沒有再看兩人,頭上的紅玉簪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紅色的玉澤。
殷予懷的眼神在紅玉簪上停留了一瞬,隨後緩緩移開。
青鸞瞥了地上的霜萋萋一眼後,轉身離開。
店小一一臉忐忑地對著地上的霜萋萋說道:“霜姑娘,您看...”
霜萋萋脖頸生疼,聞言直接不耐煩諷刺道:“梁大小姐要我們離開就離開,你們淮臨樓又不是她梁鸝的。”
一邊,店小一有些猶豫地吞吐出聲:“可,可就...是梁小姐的了,梁小姐剛剛...買下來了。”
另一邊,殷予懷緩緩抬頭,眸色不清地問了一句:“你說,她叫什麼?”
*
酒樓另一包間中。
梁鸝看著桌上酒樓的地契,輕笑著一聲:“青鸞,私房錢還有剩下些嗎?”
青鸞紅臉:“沒有這回事。”
“那你用的誰的錢?”梁鸝眼眸含笑,一針見血地問道。
青鸞臉更紅:“...紅鸚的。”
梁鸝被逗笑,輕輕地笑了起來,隨後輕聲說:“其實不用的。”
青鸞忙應:“小姐說的對,但是尋到了紅鸚的金庫,不用總是覺得有些可惜。霜萋萋定是從哪裡聽到了風聲,才會故意等在這酒樓之中。若是要青鸞說,小姐就該——”
梁鸝耐心聽著,隨後輕輕搖頭:“不哦——”
青鸞咬牙撒嬌道:“小姐!”
梁鸝又是輕搖了搖頭。
隨後彎著眸,溫柔地看向酒樓下那熟悉的身影:“青鸞,霜萋萋今日回去後,定是會向爹爹告狀,你最好好好想想,你該如何向爹爹說。”
青鸞輕聲嘀咕:“有小姐在,家主不會動我的。”
梁鸝起身,輕輕看了青鸞一眼,輕聲說道:“青鸞,彎下腰些。”
青鸞不明所以,彎下腰,就感覺自己頭被摸了摸。
梁鸝輕柔地在青鸞耳邊說道:“今日謝謝青鸞呢,乖。”
青鸞臉爆紅,同手同腳,然後結巴說道:“沒,沒有,紅鸚的錢,小姐的勢,青鸞就是,就是出個力氣。”
“那也很謝謝青鸞了呢。”
梁鸝柔柔地笑著,輕輕地又摸了一下青鸞的頭。
直到回王府時,青鸞的麵上都有一層淡淡的紅。
*
另一邊包房內。
殷予懷看著已經被止住傷口血的霜萋萋,眸色淡淡地問:“梁鸝?”
霜萋萋憤憤不平:“對,那個婢女的主子就是梁鸝。”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殷予懷頓了一下,輕聲問道。
霜萋萋捂住自己的傷口,有些可憐地說道:“公子你也看見了,隻因為萋萋寄人籬下,所以那個梁鸝就這麼欺負我。梁鸝啊,公子你隨便去幽州問問,誰不知她梁鸝脾氣不好,喜怒無常。要知道,她八歲那年啊,被人拐賣到了賊窩裡,兩年後才回來...誰知道她...”
霜萋萋的語氣嫌棄萬分,眼眸中都是厭惡。
殷予懷原本淡淡聽著,聽到後麵,輕輕的看了霜萋萋一眼。
這人話語間對梁鸝滿是厭惡,實則滿心滿眼都是羨慕。
就當看個樂子,殷予懷自然也不點破,他聽霜萋萋說了梁鸝許多事情。
隨後他狀若無意地問道:“那這些年,梁鸝是一直在幽州嗎?”
霜萋萋像是尋到了樂處,忙說道:“不是,梁鸝啊,八歲那年被人拐到了賊窩,十歲的時候才回來,誰知道那賊窩在哪裡呢,梁鸝那,是一句話都不肯說。”
殷予懷心頓時沉下,完全對不上,一瞬間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辭彆了霜萋萋,沉默地離開了酒樓。
他沒看見酒樓上那道對著大街半開的窗,梁鸝在窗後,淡淡地看著他緩緩走遠,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的儘頭,梁鸝才輕輕關上窗門。
殷予懷走在大街上,眼眸中多日的淡漠終於還是被打破了。
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見到霜萋萋第一瞬,他心真的怔住了。
他知曉霜萋萋絕不會是鸝鸝,但是,但是...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鸝鸝。
如若鸝鸝還活著,也應當能,穿著好看的衣裳,戴著好看的首飾,明媚地活在這個人世間。
她也會遇見很多很多事情,也會有很好的一生。
如若沒有入宮...
如若,沒有遇見他。
這一切,本是可以實現的。
殷予懷怔住,冬日蕭瑟的風從他的眼眸下緩緩而過,寒霜親吻著他。
他的眼眸生疼,發澀。
他第一次,在這人世喧鬨之中,留下了淚。
為他曾經的自私,和永不可被原諒的罪惡。
是他的高傲,讓他不肯承認自己會愛上身份低微的霜鸝。所以他逃避,他在離開院落時,沒有將她帶走。
是他的貪欲,讓他即使不承認愛上了鸝鸝,明明知曉鸝鸝留在宮中會有危險,也想要下意識地想留下鸝鸝。所以為了迷惑李太後和李家的視線,讓她們不對鸝鸝下手,他假意對鸝鸝冷漠至極,將鸝鸝囚|禁在那個他們曾經朝夕相處的廢院之中,整整半個月。
而他,甚至沒有去看過鸝鸝一次。
後來鸝鸝來尋他時,微微顫動的屏風後,是父皇和李太後。
他能屏退所有臣子,但是卻無法屏退父皇和李太後。
可這又如何呢。
都是他冠冕堂皇的借口。
沒有他,鸝鸝根本不會經曆這些,更不會如此絕望地奔赴死亡。
她本應該像霜萋萋、梁鸝一般,好好地生活在這世間。
他的鸝鸝,會明媚地恍若春日的花。
會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殷予懷顫抖著眸,臉色愈發蒼白,唇邊流出烏黑的血,意識徹底昏迷,暈倒在街邊。
他對書青說了謊。
他的確服了毒。
他會和那顆桃樹一般,死在,下一個春天徹底來臨的時刻。
他不配。
再擁有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