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殷予懷聽見了楊三哽咽的聲音。
但殷予懷恍若一隻斷線破碎的風箏,渾身都透著難以痊愈的疲累。第三日清醒的時間,也隻是比前些日子長了一些。
再醒來的時候,殷予懷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天了。
他的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但是手指能夠輕微抬起了。耳邊原本模糊的聲音,開始有了一些清晰的影子,但他也不怎麼想聽。偶爾楊三不說話的時候,外麵的蟬鳴聲緩緩傳來。
恍若輕煙漂浮在心頭,殷予懷怔了一瞬,原來,已經到了夏天了。
這個念頭升起的那一刻,他的眼眸無力地垂下。雖然比前些日子好了些,但是意誌模糊的時間,還是占多數。
昏迷和清醒無限地交替,殷予懷恍若那杯許久之前就涼透的茶水,發舊的身軀隱在茶蓋之下,無情無欲,無波無瀾。
他已經開始逐漸習慣,眼眸之中那片茫茫的黑。
像是習慣耳邊模糊傳來的一切和抬不起的手臂一般。
...
因為一切都變得平淡至極,殷予懷其實不太能夠感受得到流逝的時間。
他開始逐漸睡得安穩,如若不是鼻尖還會傳來微弱的呼吸,楊三幾次都以為殷予懷再也睜不開眼了。
而殷予懷,對於這一切,自然是不太知情。
他的心恍若一麵湖,而身體中,禁止一切世間的活物。
相較於清醒時楊三偶爾的絮叨,昏睡中世界都變得很安靜。黑沉沉寂靜的一切,開始在殷予懷身體之中紮根。
他失去了做夢的能力,不再夢見那場通天的大火,也不再夢見那個一同淋過雪的少女,一切平靜得,與死亡無異。
...
半個月後。
楊三驚訝地看著殷予懷緩緩直起了身子,忙放下手中的藥,跑到床邊:“殿下——”
殷予懷已經大概能夠聽見聲音了,聞言抬起眼眸,望向了聲音發出的方向。
那一雙紺青的眸,裡麵一絲光亮也無,恍若古樸的珠子。
殷予懷隻是向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了一瞬,隨後嘗試抬起手指。
直到整個手臂都能抬起來時,手指還是僵直地不能動,待到半刻鐘時,手臂也開始無力地垂下,殷予懷的額頭開始冒著汗珠。
這個時候,楊三才發現,即便是在如此炎熱的正午,殷予懷的身體,還是寒涼得可怕。楊三忙給殷予懷加了幾床被子,可殷予懷麵色越來越蒼白,渾身都在發抖。
楊三不敢耽擱,關上了門窗,從廚房尋來了炭火。
待到屋內四個角落都滿是炭火之後,殷予懷的身子終於不再冷得發抖。楊三愣愣看著冷靜下來後眸無波瀾的殷予懷,許久之後才上前。
“殿下,是...看不見了嗎?”楊三聲音有些顫抖,手抓緊了衣衫。
雖然有些模糊,但是殷予懷還是聽清了楊三的話,他垂下眼眸。
許久沒有聽見殷予懷聲音的時候,楊三才恍惚想起來,這幾日,他從未聽過殿下說話。楊三頓時慌了:“殿下,楊三去尋大夫,當時給殿下醫治的大夫如今已經不在幽州了,如今,如何,楊三隻能去街邊的醫堂為殿下尋,殿下先休息一會。”
說著,楊三將殷予懷身子放了下來,仔細捂好了床褥。
殷予懷眸中無神色,許久之後,才緩緩垂下眸。
*
青鸞小心翼翼推開書房的門時,看見梁鸝撐著手睡著了。
青鸞有些猶豫,這幾日小姐為了準備大婚的事情,已經很累了。如若不是必要的事情,她是不願意來打擾小姐的。
正在青鸞猶豫之際,沒發覺垂著眸的人,此時已經緩緩清醒了。
梁鸝撐著手,眨了眨眼,饒有趣味地看向門口的青鸞。
待到青鸞再向書桌望去時,才發現梁鸝早就醒了,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青鸞輕輕咽了下口水,輕聲道:“小姐。”
梁鸝彎彎眸,緩緩走向窗邊。
灼熱的光順著窗台,照在了梁鸝的半邊身子上,不過瞬間便映紅了她的臉龐。
她像是毫無察覺,望著門邊的青鸞,輕輕地勾起了一個溫婉的笑。
青鸞有些不忍心打破這番景色,但是想到外麵那個人,還是輕聲說道:“小姐,楊三求見。”
幾乎是在青鸞說出這句話的第一刻,梁鸝的眸就彎了起來,她溫柔地從窗邊望出去,看向了院子中的楊三。
青鸞轉身,看見在小姐望向楊三的那一刻,楊三的身子肉眼可見地瑟縮了一下,青鸞不由得眨了眨眼。
看來當初,小姐真的把楊三嚇到了。
其實小姐也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即便是她,也未想到從宮中出來的人會如此單純。即便那時候小姐隻是隨意嚇了嚇,這半年來,楊三每次見到小姐,都是一副畏懼至極的模樣。
梁鸝轉過頭,對著青鸞眨了眨眼。
青鸞心中明白,踏出門檻,對著楊三說道:“小姐喚你進來。”
梁鸝就輕輕倚靠在窗邊,任由灼熱的光映紅她的肌膚。本是一副美人圖,楊三卻連頭都不敢抬,他躬著身子,垂下的手有些顫抖,強作鎮定:“小姐——”
梁鸝眸中的笑意更為濃厚:“嗯,今日怎麼來了?”
楊三瑟縮身子,微微抬起頭那一刻,之前在暗室的一切湧入腦海,他有些渾渾噩噩地看向麵前這個笑容溫柔的小姐,顫抖著聲音說道:“公子醒了。”
聞言,梁鸝好像沒有多驚訝,反而是驚訝地問了一句:“啊,楊三,不是半個月前便醒了嗎?”她眨著天真的眸,張口說道。
楊三立馬跪了下去:“小姐饒命,楊三沒有想要欺瞞小姐,隻是,隻是,隻是前些日子公子都隻是能清醒一會,楊三不敢確定,今日,今日公子才能夠動身子,楊三絕對沒有欺瞞小姐的意思。”
梁鸝輕聲歎了一聲,眼眸緩緩彎起:“這樣子嗎?”她像是有些失望,輕聲對著一旁的青鸞道:“看來是我誤會他了?也是,體內的毒都還沒有解開,怎麼能夠又騙我一次呢。若是再騙我,就沒有當初那麼簡單了。”
說著梁鸝向楊三走去,觀摩他顫抖的身子,她的手緩緩碾著手中的帕子,語氣溫柔極了:“既然不是我們想的這般,那便先起來吧。在我身邊這樣便算了,待到了殷予懷身邊,若是露餡了...”梁鸝輕聲一笑,看向楊三顫抖的眸。
“楊三不會露餡的,對吧?”
楊三忙點頭,隨後遲疑地說道:“楊三這次來,是想告訴小姐。公子,公子好像...失明了。”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好像,不僅僅是失明。現在是夏日,但是公子隻要清醒的時候,都會覺得冷。也,也不能說話了。”
梁鸝不太驚訝,靜靜地聽楊三說著。
待到楊三說完,才輕笑著說了一句:“所以,這次來王府,是想讓鬱岑過去?”
楊三心思被一下點破,他不敢動。
直到梁鸝輕歎了一聲:“青鸞,我看著便如此讓人害怕嗎?不就是想讓鬱岑過去看看嘛,你去尋鬱岑。”
青鸞領命,下去。
房間內隻有梁鸝和楊三兩人。
楊三瑟縮著身子,不敢看梁鸝。
她坐在窗台之上,輕輕地晃著腿,輕笑著望向楊三:“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些應該還是知道的吧?”
楊三忙點頭:“小姐,那些事情,楊三一件都不會向外說的。隻是公子身體實在不好,楊三怕,如若...”
即便身子瑟縮著,楊三還是說出了那句話:“...小姐,公子,公子身體不好,這半年幾次瀕危,如若小姐...小姐想去見見公子...”
梁鸝輕輕晃動的腿停了下來,她眼眸的光很是溫柔:“不哦,我不想見他。”
*
這是楊三第很多次見到鬱岑。
馬車上,鬱岑言簡意賅:“同我說說這半月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