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結為道侶的典禮又叫合靈,當自己的心頭血觸碰到對方識海,可以感受到對方對自己愛意。
蘇蘇覺得自己的心頭血像一尾渺小的魚,猝不及防觸到一片廣袤可怕的獄海。
隱約觸到的愛意,讓她心驚而茫然。
扶崖……不也是為了救自己嗎,若說有一些喜歡,蘇蘇相信,可何時,他的愛仿若抵死糾纏的荒蕪煉獄?
蘇蘇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男子收回手,眸光帶上些微黯淡陰沉。
他自然也能體會到蘇蘇的愛。
空蕩蕩,白色識海……
什麼也沒有。
他的停頓和冷鬱隻有一瞬,純然笑意重新回到臉上。
*
蘇蘇回到仙殿,她本來該思考要如何與月扶崖相處,可是才沾上床,她便睡了過去。
如今命魂殘缺,她捱到現在委實不容易。
她睡著沒一會兒,身著紅色喜服的男子走進來,有人忐忑行禮道:“仙君,仙子睡著了。”
男子沒有不悅,溫和地說:“知道了,你們離開吧,我來照顧她。”
他繞過繡著仙鶴的屏風,看見一張酣睡的嬌顏。
他臉色的溫和不見,眸光冷然,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他埋首在她頸間,像一條陰冷吐著信子,纏住她的毒蛇。
可是最後,縱然他表情猙獰可怖,卻隻有一個吻輕輕落在她臉頰上。
蘇蘇這一睡又是好幾日。
她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低頭看自己衣裳,已經換過了。
大紅喜服變作一條淡紫色天蠶絲裙子,裙擺迤邐而開,帶著細碎的流光。她纖細的腰上係了精致的絡子,這一身比她自己以前的裝扮還要精細漂亮。
蘇蘇把玩著絡子,走出去。
她沒有看見月扶崖,問殿中灑掃的弟子:“仙君呢?”
弟子道:“您醒啦!仙君在後山,他叮囑您若是醒了,一定要喝了這個。”
蘇蘇手中多了個玉質瓶子。
她打開,幽幽香氣傳來,竟是醉楊露,這東西傳說隻在南海吞天鯨族中有,可以養魂,但他們最是暴戾小氣,月扶崖怎麼弄到這個東西的?
蘇蘇來到後山,嗅到一股淺淺的血腥氣。
再一嗅,又似乎不見了。
月扶崖從林中走出來,抱了隻袖珍兔子,見到她,他頓了頓,笑道:“蘇蘇。”
蘇蘇摸摸兔子:“這是給我的?”
“嗯。”他摸摸她頭發,以前刻板的語氣,努力試圖柔和,“我去除魔時,它可以陪你,怎麼出來了?”
“我來尋你。”蘇蘇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扶崖,你去了南海,和吞天鯨打起來了?”
“沒有。”他說,“我怎會去南海惹事端,醉楊露是以前在外曆練時,偶然得到的。外麵冷,你如今仙體不穩,會生病,我帶你回去。”
蘇蘇看他片刻,衝他伸出手,笑道:“背。”
他彎起唇,這回真實多了,笑意一層層在眼底漫開,他在蘇蘇麵前蹲下來。
蘇蘇趴在他背上,離得這麼近,她不動聲色在他頸邊嗅了嗅。
血腥氣帶著鬆柏的清冽之氣……若有若無。
他在撒謊,他不但去了男孩,應該還殺了不少吞天鯨,才湊夠了那一瓶醉楊露。
他自己也受傷了,才會躲去後山,沒有第一時間回仙殿。
蘇蘇的心裡,泛起奇怪的漣漪,讓她有些難受。
她怔怔看著男子側顏,好半晌,手輕輕撫上他的臉。
他的步子猛然頓住,側頭來看她。
她還來不及縮回去,和他視線對了個正著。
“你在做什麼?”他啞聲問。
蘇蘇也不知道,她想這樣做,就這樣做了。他的反應,隱隱和蓬萊仙島,杏林中的人重合起來。
她還要細看,他卻低下頭,語速帶笑道:“即便你想……也得回殿中再說。”
蘇蘇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惱怒駁斥:“胡說!”
直到他把自己放到床上。
蘇蘇握住他的手,認真說:“我說真的,你大可不必如此。我不想耽誤你,你為我……會折損你的修為。”
他蹲下來,望著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我願意。”
蘇蘇搖搖頭,她盯著自己被他握住的纖長手指:“扶崖,你還記得你拜師那年,我送你的木匣子嗎?我想看看它。”
男子身體微微一僵,隨即道:“前段時日,師尊讓我出任務時弄丟了,抱歉。”
蘇蘇抬起眼睛,看他半晌,在他溫和的麵具快繃不住前,她開口道:“沒關係,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丟了就丟了吧。”
“以後你送的所有東西,我都不會再弄丟。”他低聲道。
蘇蘇嗯了一聲,把下巴放在他肩上:“扶崖,你身上……是什麼香?我從來沒在你身上聞到過這種味道。”
他淡淡說:“去後山不小心沾上的。”
蘇蘇心想,挺鎮定啊。滄九F。
月扶崖的魂燈沒有滅,證明真正的月扶崖沒有出事,應該是被滄九F困住了。
蘇蘇本來想看看他什麼時候露出馬腳,但她沒想到,滄九F竟真的在努力模仿月扶崖。
月扶崖的生活習慣,他的說話語氣,去出師門任務,甚至連衡陽劍式,他都一看就會。
有一次蘇蘇在殿門口看見他,低眸溫和地在與門內弟子講話。
她知道,滄九F是不屑這樣的。
他甘願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模仿著他,在每日的清晨與黃昏,為自己細致地打理一切。
她想起他神識中熾烈的愛意,微微失神。
以至於他回頭時,蘇蘇也不知道這時候自己想了什麼,下意識對他笑起來。
下一瞬,她在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看見被點亮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