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棠歡滿臉迷惑,“你到我馬車跟前就是為了罵我?”
牧楊笑了笑, “不過是問候而已, 莫要在意。”
傅棠歡摸不著頭腦。她和牧楊也算是舊相識, 雖然平日裡交集並不多, 但是每年年宴撞上時, 兩人也會相互打招呼。
牧楊這人腦子一直不大正常, 傅棠歡也是知道的, 於是沒計較,問道, “你是自己一人來的嗎?沒跟小侯爺一起?”
“今年年宴特殊, 他早就入宮了。”牧楊道,“你也沒跟你哥姐兒一起來?”
“我出門早了些, 所以沒跟他們湊到一路。”傅棠歡淡笑道。
她上頭的一個大哥一個二姐,都是傅丞相的上一任正妻所出,也算是嫡出。牧楊見傅棠歡好似不大願意提起他倆,也極有眼色的沒有多問, 而是攏了攏衣袖道,“今兒天冷, 暫且不閒聊了, 三小姐快上馬車吧。”
傅棠歡也順勢點頭應道, “那就年宴上再見了。”
兩人道彆之後, 又紛紛轉頭回了自己的馬車。傅棠歡直到坐下來後還是一頭霧水,喃喃自語,“這個牧楊突然來攔我的馬車做什麼?難道真的隻是為了罵我一句?”
聞硯桐忍不住笑了, 同時把鍋甩得一乾二淨,“牧少爺總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誰知道他想乾什麼呢?”
傅棠歡點點頭,“確實。我六弟向來穩重內斂,怎麼會跟性子跳脫的牧楊交好,真是令人費解。”
聞硯桐道,“牧少癡箭術,而傅少又正好箭術了得,這才被纏上的。”
“不成,我得讓六弟裡牧楊遠些,萬一跟他學了到處罵人的臭毛病可不好。”傅棠歡說道。
聞硯桐心中一痛,暗道牧楊啊牧楊,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太蠢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就見傅棠歡突然從衣袖中拿出一個橢圓的瓷瓶,蓋子一挑開,甜膩的桂花香氣便一下子散出來。
“來,”傅棠歡拿了個小毛刷,“我給你唇上點些顏色。”
聞硯桐嚇了一跳,“這、這就不用了吧。”
“你這臉與平常的沒什麼兩樣,萬一叫人瞧見了恐怕會一下子認出來,我給你上些顏色,既顯得精神,又能遮些舊麵。”
“啊!”聞硯桐大駭,摸了摸臉,“很明顯嗎?要不我還是彆去年宴了吧,萬一叫人認出來可就遭了!”
她扮男裝的時候,每日都要在臉上畫粗一些的眉毛,更顯陽剛之氣,這次出門雖沒有化妝,也把眉毛給擦了,對鏡子照了許久,覺得應該看不出端倪之後才出的門。
誰知道傅棠歡竟然說一下子就能給認出來,太要命了。
傅棠歡看出她的忐忑,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彆擔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小毛刷在聞硯桐的唇上留下了一層胭脂紅,笑道,“這樣才好看。”
聞硯桐倒沒在意,隻是一直擔心自己會被發現的事,萌生了強烈的回家念頭。
但是馬車已經過檢,跟著大隊伍駛進皇宮,已經沒有退路。
一路上經過了四道檢查,一次比一次嚴格,而後就是長長的宮道,直到天快黑時,才到達了年宴的場地。
聞硯桐跟著傅棠歡下了馬車,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大片大片的臘梅,粉白的顏色幾乎將視線布滿,寒冷刺骨的風送來一陣陣梅花的香氣。
穿過梅花林的小路,儘頭就是一座巨大的宮殿,上方牌匾則書:琳琅殿。
聞硯桐一眼就看出來那牌匾上的字是池京禧寫的,鋒利而肆意的字體就像他本人一樣,讓人見之難忘。
殿內有四根巨大的金絲楠木柱子分列四角,頭頂是五彩斑斕的壁畫,掛著琉璃燈盞,折射出來的光芒將整個大殿照得富麗堂皇。
聞硯桐暗暗驚歎,對於皇室來說,沒有最奢侈,隻有更奢侈。
殿內已經聚集不少人了,都在各自閒聊著,看上去十分熱鬨。
大殿的正中央有一方三層石階台,台上有一把金絲龍椅,想來是皇帝的座位。左右兩端各有一扇房門,應當是後麵還連接了兩個房間。
傅棠歡不是頭一次來,對這地很熟悉,對聞硯桐小聲道,“待會那幻術就會在這個大殿表演,咱們先去右邊的小房間。”
聞硯桐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的張望,低著頭跟著傅棠歡走。
接下來就是漫長而無聊的等待時間了,傅棠歡早已習慣這種流程,所以倒還算坐得住,但是聞硯桐卻覺得很是煎熬。
站得久了後腳跟疼。
這小房間也不算小,應是招待官員的女眷的,裡麵坐的都是些錦衣玉食的貴婦人,有些模樣美貌,有些卻年老色衰,坐在一起總少不了比較。
聞硯桐聽得疲憊。
也不知道就在這群嘰嘰喳喳的女人中等了多久,外麵忽而想起了鐘響,而後屋中的女子同時起身,慢慢的走出小屋,往大殿處走。
聞硯桐就跟在傅棠歡的身後,出屋子的時候偷偷瞟了幾眼,就見對麵站著諸多男子,牧楊等人也在其中。她目光飛快的掠了幾遍,沒看見池京禧。
繼而殿門口傳來聲音嘹亮的傳唱,“皇上駕到——!”
所有人撩袍跪下行禮,“恭迎皇上,吾皇萬歲——”
皇帝身著一身明黃繡紋的正紅色常服,麵上儘是笑意,看得出相當高興。他身後跟著長長一排隊伍,池京禧也在其中。
池京禧也是正紅色的盛裝,長發束起佩戴著一根潔白潤玉的簪子,俊俏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卻因為一雙墨染的笑眼而讓人覺得他正微微笑著。
他身邊的是程延川,再身後就是一乾宮人,沒有嬪妃。
皇帝坐上龍椅,才喚起身,眾人慢慢站起。聞硯桐一直低著頭,老老實實不敢造次。
皇帝道,“今日眾愛卿趕赴年宴,無一缺席,讓朕甚是喜悅。”
這種情況自然是官大的先接話,於是傅丞相道,“陛下念及臣等,組辦年宴,已是臣等的殊榮,哪還敢推脫赴宴。”
他這一番話說得甚是虛偽,朝中自然有看不慣的人,但是十分不給傅丞相麵子的,也隻有一個人。
牧淵輕哼一聲,說道,“傅丞相這話說得到叫人笑話,去年的年宴你不是以病為由推脫了?不過是葉公好龍罷了。”
大殿內一時靜下來,朝官都知道傅丞相近日出了些事,誰也不敢輕易觸他的眉頭。
皇帝倒是有些驚喜的看了看牧淵,一下子笑起來。牧淵當初入朝的時候,是個鬥大的字不識一個,但是功夫了得的莽夫,一個人拉低了整個紹京朝官的文化水平。
後來官職高升,皇帝按著他的頭去讀書認字,這才擺脫了文盲的稱號。
但是他很少把成語用對,一般就看個表麵意思然後瞎用,惹了不少笑話。隻是沒想到這次倒是用的不錯,若非是滿朝文武家眷皆在,皇帝甚至想立即給牧淵封賞。
傅盛不動聲色道,“牧將軍說笑了,上回喝醉拉著江尚書的次子喊兒子的人又不是我,我又怎會不喜這熱鬨場麵。”
他說的是去年牧淵喝醉之後的事,臨近年宴散場,他喝得迷迷糊糊,攬著江暮聲的脖子直往馬車上拉,牧楊在後麵追趕。
江暮聲掙紮解釋時,他也沒聽進去,隻一個勁的喊,“兒子!我是你爹啊!跟爹回家!”
此事讓朝官們笑了好久,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江暮聲看見他就要繞道走。不過這事本漸漸過去,卻不想又被傅盛給翻了出來,一時間笑聲才大殿裡漫延開來。
牧淵一聽他揭短,氣得臉紅脖子粗,“我那是喝醉了!”
傅盛依舊一臉平靜,“哦……那看來這次牧將軍要少喝點了。”
牧淵就是有十張嘴,也辯不過傅盛的,如果皇上允許的話,他更想用拳頭跟傅盛一分高下。
目不識丁的莽夫,全身上下就骨頭和拳頭最硬。
皇帝笑著出來打圓場,“依朕看,丞相少說兩句,將軍少喝兩杯,剛剛好。”
傅盛拱了拱手,以做回應。
皇帝又道,“這次年宴與以往不同,眾卿也都知道,所以諸位一定要玩個儘興,即便是多喝幾杯也無妨。”
眾人作揖應是。
皇帝將手輕輕一揮,身邊的宮人立即喊道,“傳異族幻師——”
大殿裡的燈好似一下子被挑滅了幾盞,光線暗了下來,殿內想起小聲的議論來,嗡嗡作響。
聞硯桐見光線暗了不少,才敢抬起頭張望。
她看見池京禧站再對麵首位區域,身邊是程延川程昕等皇子。他的身旁正好豎著一盞落地琉璃長燈,柔和的光芒打在他的側臉上,描繪出俊美精致的輪廓。
燈光暗後,看得就不是很分明。聞硯桐隱隱看見池京禧的雙眸又黑又沉,與眾人一起看著殿門處。
對麵站得公子哥幾乎個個都是俊俏非凡,出類拔萃。這會兒燈光暗下來,約莫著偷偷打量對麵人的姑娘一抓一大把。池京禧又不知道會被多少千金小姐偷偷惦記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視線太過熾熱,池京禧竟像是感受到了一樣,漂亮的黑眸忽而一轉,朝聞硯桐看來。電光火石的刹那,隔著遠遠的距離,朦朧的光芒,和擋在之間的數人中,兩人竟然對上了目光。
這種心悸突如其來,在聞硯桐的心臟大肆奔騰。
就對視那麼一瞬,聞硯桐立即把頭給低下,埋在其他人身後。
她下意識撫上心口,隻覺得方才那一下心臟擰巴的厲害,整個身體都能感受到那種快頻率的跳動,血液都燒起來。與之相反的是,她低著頭站姿隨意,微弱得像是融在黑暗中的一份子,不起眼到沒有引起任何一個人的注意。
聞硯桐的耳邊好像響起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她也不知道是因為害怕池京禧看見了她還是其他什麼,總之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