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一開始看見白亦陵的時候就有氣,本來還端著幾分,可這小子又硬又倔,油鹽不進,實在叫人很難忍住心中的怒火。
——其實陸啟清楚,白亦陵長得秀氣,其實這副臭脾氣是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變過,隻是他過去將自己看的比天還高,要氣也是氣彆人去。
陸啟也分不清自己的怒火是因為白亦陵的頂撞,還是因為被他和彆人同樣的態度對待了,他冷聲說道:“我看你現在可是越來越大膽了。”
白亦陵也是心累,歎氣道:“王爺啊,您總是這樣。”
陸啟倏地一怔。
白亦陵說道:“你身邊的那處座位,因為我過去從來沒有覬覦過,所以你覺得我有分寸,知進退,就把它當做一個獎勵似的,賞給我了。後來我坐久了那個座位,開始留戀,想要一直坐在你的身邊,你卻又覺得我要的太多,會成為你的累贅,所以你又把它收了回去,給了劉勃。”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彆人想要的東西,你偏不給,彆人主動不要了,王爺卻又覺得心裡不痛快。王爺,我說過了,您的這種做法,其實隻適合拿著骨頭逗狗,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做狗的。”
他直視著陸啟,臉上並無笑意,眉眼卻似含情。陽光透過頭頂的枝杈,將梅花疏落的影子灑了一身,但明光豔影,都還趕不上麵前這張麵孔半分的美麗。
陸啟的心忽然就柔軟了下來。
其實那天兩人徹底決裂之後,他一直在回想曾經的一些往事。
剛剛認識白亦陵的時候,這孩子七歲,他也不算大,正好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人。一半是覺得這小家夥有趣,一半也是有意為自己培植幾個忠心的手下,陸啟常常會帶點小玩意,去暗衛所看看他。
白亦陵剛才說,自己像逗狗似的對他,其實陸啟想想,這話可能也沒說錯,那時在他心裡,確實把這個小孩當成某種自己豢養的寵物了。
因為帶過幾回東西之後,白亦陵跟他熟了,知道他來的時間,就會在不訓練的時候偷偷跑到兩人第一次見麵的地方眼巴巴地等他,就仿佛生怕陸啟找不到似的。
訓練白亦陵的師傅一開始重罰過他幾回,後來知道他是在等臨漳王,也就不敢罰了,無論陰晴雨雪,陸啟不一定去,白亦陵沒有任務和訓練的時候,卻都一定會等。
其實相處下來,陸啟心裡也清楚,這孩子對平常小孩喜歡的玩意其實不大感興趣,自己給他帶的東西,放平時他可能都不會多看兩眼。而白亦陵想要的,大概是那種自己也有人找,有人探望的感覺——從來沒有親人來見他。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那時先帝還在世,現在這位皇帝也已經封了太子。有回陸啟相中的一匹駿馬被太子府上的人先一步買走了,他心中很是不快,自然也沒有了心情去投喂這麼個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大約連著七八天沒去,這事也就慢慢地淡下來了。
結果又過了幾日出門的時候,外麵的守衛正在轟一個挺眼熟的小叫花子,陸啟一時興起,過去看看,發現那人正是白亦陵。
他見到自己連忙跑上來,卻不是要東西,而是從懷裡摸出一個蠟丸遞到他手裡。
陸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竟然就真的將這個玩意接了過來。
白亦陵小時候就長得秀氣,臉上有點臟,眼睛卻黑白分明,流光溢彩:“你好久沒來,是不是病了?王爺,你吃了這粒藥,什麼病都能好。”
他說兩句話就要朝身後看看,有點舍不得走,卻又急匆匆地怕被發現:“師父說了,這是可以起死回生的靈藥,如果受了重傷,或者被敵人抓到後拷打,隻要吃了它,都能治好,你拿著,我得走了。”
白亦陵走後,陸啟的隨從忍不住說道:“王爺,這明明……是毒/藥吧?那小孩好像被人騙了。”
陸啟道:“不錯。”
見血封喉,劇毒無比,這樣重傷或者被捕之後,就不會成為同伴的累贅,也不會泄露任何機密了。
雖然這毒/藥封在蠟丸裡,要吃下去才算數,但隨從依舊很緊張,道:“王爺,您快把這東西扔了吧,莫要傷了貴體。”
是啊,他金尊玉貴,這種東西又怎麼能留著呢?於是陸啟他一揚手,蠟丸被丟在了一堆枯葉當中。
但第二天,陸啟還是去了暗衛所。
一晃,十二年了。
陸啟不願意承認,但其實他不得不承認,在白亦陵身上,他是真的動過心。
他身邊有過很多人,男男女女,乖順的、忠心的、溫柔小意會討好的……麵對這些人,他能感覺到熱鬨,卻無法填充滿空虛。動心的感覺隻對一人,對一個倔強的、不開竅的、不願意屈就的人。
但陸啟會的,也隻有本能的動心而已,他不會去付出,不會去愛。
當白亦陵長大了,終於學會對他戰戰兢兢訴說心意的時候,陸啟心裡除了驚喜之外,更多的是憤怒。
一方麵,他總覺得自己放在心上的,不應該是麵前這個喪失了傲骨與倔強,哀求一份感情的可憐蟲,另一方麵,他也懊惱於自己的心亂和不能自控。
——失去理智,出現軟肋,這對於陸啟來說,實在是個危險的信號,不利於建立功業,成就大事。
他自私慣了,不會埋怨自己,就隻能埋怨白亦陵,將他拒之於千裡之外,利用對彆人的寵愛來傷害他,仿佛在說——
“看,其實他影響不了我什麼,我也可以很殘忍的對待他。”
可是白亦陵終究選擇離開了,他……卻又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