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春夜裡, 小樓獨立,花香滿園。
清風不眠,試探著將窗紙簌簌推響,月華落地, 鋪陳出一襲輕紗般的白霜。
房間裡, 玉瓶盛著一束清雅梨花被擺放在窗台上, 徐徐散發出若有似無的暗香,在空氣中幽幽浮動。
地麵上鋪著鵝黃色的柔軟毯子, 窗外一望便是花園美景,上好黃梨木製成的桌子上麵,擺放有各色時新瓜果、醇美佳釀, 隻是麵前坐著的主人卻似乎並沒有心情享用, 這些東西都是動也沒動。
尊貴的淮王殿下一臉憂鬱地坐在梨花木的桌前,昳麗的麵孔被燭火鍍上了一層暖意, 將纖長的羽睫映的根根分明。此時,他眉間含愁, 單手托腮,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將葡萄當做彈球玩,內心正進行著此生以來最嚴肅的一次思考。
——陸嶼在琢磨, 如何表白才能溫柔浪漫不失禮聽得懂而且不會被拒絕呢?
拜把子什麼的,他不想再聽第二遍。
陸嶼歎了口氣,對這方麵, 他實在沒有經驗。
此時尚驍和齊驥都隨侍在側, 他說窗台上玉瓶跟梨花的顏色搭配不夠風雅宜人, 讓尚驍去給他換一束花來,尚驍正忙著給這祖宗摘花,這聲歎息就隻有齊驥一個人聽見了。
他側身,彎腰,嚴肅地問道:“殿下,您有什麼事嗎?”
陸嶼扭頭,帶著思索上下打量了齊驥片刻,突然一本正經地問道:“齊驥,如果本王說心悅於你,那你願意跟本王共度餘生嗎?”
齊驥:“……”
就在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的時候,陸嶼已經自己搖了搖頭,否決了剛才的表現,嘀咕道:“太直接了會把人嚇到,而且好像不夠溫柔。要謙遜、可憐……對,這樣。”
齊驥:“殿、殿下。”
陸嶼醞釀了一個深情的小眼神,再度抬頭,看向驚呆了的小侍衛,款款說道:“你看窗外,看到了什麼?”
他想著其實這個時候應該執手共同向外望去效果更好,可是對著齊驥這個動作實在做不出來,對著白亦陵估摸著自己又不敢做,也就隻能在心裡暗暗演練了。
齊驥傻頭傻腦地看看外麵,又扭頭看陸嶼,擔憂道:“殿下,您是不是瞎了?”
陸嶼柔聲道:“本王……不,我沒有瞎,我看到外麵有一輪明月,朗月清風,此夜大好。”
齊驥:“還行,是、是不錯。”
陸嶼道:“你在我心裡,就像那天邊的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明明近在咫尺,你卻總是不能領會我的心意。你不知,我,心悅於你。啊,正所謂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咣當”一聲巨響。
手裡拿著一束花從窗口處爬進來的尚驍絆了個跟頭,狼狽不堪地以臉著地,滾進屋來,打斷了陸嶼的抒情。
尚驍顧不得疼,一軲轆翻身坐起來,用袖子抹了把鼻血:“你、你們……”
他以一種全新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齊驥,實在沒想到自己這個愣頭愣腦的狐狸精兄弟還有這麼一手。
他居然把殿下都給上手了!
但這不對啊,狐狸很了不起嗎?自己也是啊,大家都是啊!
如果這個時代有網絡和論壇,想必尚驍的腦補已經可以在這短短的頃刻光陰當中發全一整個版麵的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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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他這樣一打岔,陸嶼醞釀的情緒一下子就沒了,神色不善地看著尚驍。
尚驍:“……打擾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撿起已經壓扁的花,倒退著向窗口的方向挪了挪,道:“殿下,我再去摘花,您……二位自便。”
陸嶼:“你給我站那。”
齊驥:“不、不行你彆走!!!”
兩人語聲混雜,口氣不同,表現的中心思想倒是一樣的,尚驍尷尬地站住,這時陸嶼聽了齊驥剛才那一聲嚎卻又不高興起來,滿臉不悅地質問他:
“你為何要叫的那麼慘?本王示愛就那麼可怕嗎?是我說的話不夠真摯動人,語氣不夠溫柔誠懇,還是你壓根就看不上我這個人?!給我一個理由。”
齊驥“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說道:“殿下,您是知道的,阿薇還在族裡等著我,屬下已經發誓這輩子非她不娶,已經把我的尾巴都送給她了。如果殿下強行要讓屬下接受您……”
他們這一族的狐狸在第一次變成人形之後,會像換毛一樣自然脫落掉一根尾巴。赤狐族的規矩就是,男子送給自己心上人尾巴並能夠成功讓對方接受,就代表著兩人已經盟下了夫妻誓言,狐族的大多數人風流成性,唯獨這一條,是絕對不能反悔的約定。
齊驥實在是個直腸子,陸嶼聽他說話的時候都帶上哭腔了,心塞地翻了個白眼:“……你起來,閉嘴吧,當本王什麼都沒說。”
看到這一幕,尚驍總算反應過來了。他剛才是因為沒有一直在現場跟進,又進來的太突然才會想偏,現在腦筋重新轉彎,知道陸嶼多半是想到了什麼事關終身的嚴肅問題,順手拿齊驥做了個練習,結果選錯對象,被對方給當真了。
也就齊驥會當真。
他試探著問道:“殿下……有喜歡的人了?”
陸嶼張了張嘴,齊驥道:“就是我啊。但但但是我剛才的話還沒說完,我真的已經把尾巴給阿薇了,要是殿下強行逼迫,那那那那真的也隻能做小,這這這可是狐族的規……”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陸嶼忽然照著桌子上的一粒葡萄彈了上去,葡萄飛起來,咚一聲砸在了齊驥的身上,頓時把他打回了原型。
陸嶼低頭,看著地毯上僵直蹲坐的狐狸,無辜道:“哎呀,手滑了。”
他又把頭撇開,懶洋洋地說道:“沒辦法,這幾天你隻能先這樣待著了。雖然沒什麼大用處,不能給爺辦事,好歹比人樣看著順眼。尚驍,你有什麼話,說。”
尚驍為了能夠維持自己當人的尊嚴,措辭更是分外小心:“那個……不同的人性格不同,情況也不同,屬下覺得,齊驥跟白指揮使的性格不同,又心有所屬,殿下拿他練手,那肯定……”
他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立刻閉嘴了,偷眼一瞥,卻還是接觸到了陸嶼似笑非笑的目光。
陸嶼道:“你小子,挺能裝啊。”
尚驍道:“主要是……”啊啊啊我不想變狐狸!
他靈機一動:“主要是白指揮使實在太過出眾,有他在身邊,屬下實在很難想象得到殿下能看上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因此鬥膽揣測,不知不覺就說出來了,殿下恕罪。”
陸嶼凝視他的目光終於變得溫柔些許:“這話說的還像人話,繼續。”
尚驍道:“屬下覺得,殿下表明心意的時候怎麼說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對方是否也和殿下有著同樣的心意。”
這句話其實更是紮心,陸嶼想起可惡的皇叔,心頭一陣泛堵,鬱悶道:“不知道啊,沒有吧。他以前喜歡彆人,他……不喜歡我。”
尚驍有點不舒服了,他家這位小爺,無論在狐族人族,身份都是尊貴異常,何曾這樣委屈過,連喜歡個人都要小心翼翼地掂量著不敢張嘴。
他道:“白指揮使中意的那名姑娘是……”
陸嶼糾正道:“是個男的。”
尚驍道:“那您也是男的,這就成了一半了。”
陸嶼嘀咕道:“哪都好,就是眼光不行,我可那人強多了。”
尚驍看他一臉醋意,靈機一動,建議道:“要不殿下也找個人做做戲,刺激一下?看看他會不會吃醋。”
陸嶼立刻擺手道:“不行!我不能讓他心裡不舒坦,我絕對不乾那種事!不管他喜不喜歡我,我都喜歡他!”
那有本事你把這話當著人家麵去說呀,跟我叫的再大聲,白指揮使也聽不見。
尚驍道:“您要是願意用法術,生米煮成熟飯……”
陸嶼聽到“生米煮成熟飯”這句話的時候,喉結情不自禁地上下動了動,十動然拒:“太不尊重人了。”
尚驍這個時候還真的挺想一巴掌摑他臉上,大吼一聲“你到底想怎樣”!
他道:“殿下高風亮節,令人敬佩,是屬下駑鈍,對於感情的認識太過狹隘了,如此也沒有其他的主意。那麼殿下就隻能自己想一想,你說什麼做什麼的時候,白指揮使最高興,最欣賞你,殿下就儘量多做一些那樣的事,討他歡心吧。”
狐狸對於感情方麵的認知本來就和人類不同,在他們看來,性彆、身份都不重要,隻要在一起開心快樂就可以了,因此尚驍對於陸嶼喜歡的人是白亦陵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甚至還覺得陸嶼挺有眼光。
陸嶼黯然長歎:“這個我倒是清楚,他最喜歡我變成狐狸的樣子。隻要那副模樣,做什麼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