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閣的二樓儘頭, 一間雅室以斑竹圍牆, 紫紗做窗, 看起來清麗雅致而又不失華貴,正是名滿京都的當紅頭牌眉初的香閨。白亦陵和陸嶼進門的時候,她正倚在窗前, 手抱琵琶閒閒撥弄著一支《阮郎歸》。
白亦陵駐足靜聽了片刻, 等到琵琶聲的間歇, 這才出聲笑道:“師妹,今天抽了人家齊公子那兩個大耳刮子沒儘興是麼?你這琵琶彈的,可是淩厲有餘, 婉媚不足啊。”
眉初猛地一扭頭, 回頭看時,就見到白亦陵俊麵含笑,長身玉立,正負手站在門邊。
陸嶼在白亦陵身後, 聽到這聲“師妹”, 眉峰一挑, 跟著又看見眉初的正臉,更是神情古怪。
他終於可以確定一定以及肯定, 剛才又被白亦陵給逗了。
眉初看見白亦陵本來高高興興的, 放下琵琶站起身來, 請安道:“六爺, 您來了!”
白亦陵一抬手將眉初初托了起來, 說道:“不用裝了, 我今天帶來的這位客人不是外人,來,介紹給你們認識一下。眉初,這是……”
眉初一抬眼,陸嶼麵無表情,負手看著她。眉初臉色變了。
她乾笑道:“人生無處不相逢。表、表、表哥,你好啊。”
白亦陵怔了怔,陸嶼涼颼颼地笑道:“舒小姐,青樓陪酒打耳光,美男佳曲滿庭芳,您這日子,過得不錯呀?”
眉初被他驚了一下,很快就坦然了:“嘿嘿,一般吧。人族男子容貌大多尋常,極品難尋,最中意的又是自己人,不好下手。”
陸嶼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白亦陵一眼,臉色愈發難看,冷哼道:“那你還不滾回狐族去?真等你親哥來了剝你的狐狸皮呢?”
白亦陵抬手道:“二位稍等。”
他問眉初:“你……也是狐狸?”
眉初有點不好意思:“是呀,師兄,對不起啊,一直瞞著沒告訴你。”
白亦陵上下打量她。
眉初看見他跟陸嶼的關係似乎很好,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又顯得毫不驚訝,估摸著白亦陵應該是早就被陸嶼給交過底了,於是也不大拘束。
她道:“但是我跟他那種混血狐狸不一樣,我是真狐狸,純種的!師兄你放心,我們當狐狸的都講究個你情我願,我不會對無辜男子下手的。”
白亦陵誠懇道:“那師兄作為一名無辜男子,謝謝你了。”
眉初嬌羞道:“哎呀,彆這麼說,你情我願嘛,意思就是你情我就願。你要是真有那個意思的話,及時說,我們狐狸……”
她大概是裝人裝久了有點憋得慌,因此話癆得很,再多說幾句所有狐狸的臉加起來都要被這個丫頭給丟光了。
陸嶼實在聽不下去,抬手道:“咱們坐下,坐下好嗎?把房門關嚴實了,介紹的事讓我來。”
三人在桌前落座之後,他指著眉初,向白亦陵說道:“這位,真名舒媚,白狐族,跟我毛色不一樣,事實上關係也不是很近。一般來說,紅狐狸都要比白狐狸正經,哦,她哥除外。”
眉初撇了撇嘴,心道,呸,紅狐狸最浪了,白狐狸從毛色到心靈都很純潔的好麼。
經過陸嶼的一番介紹,白亦陵好不容易在兩隻狐眼神的廝殺當中聽明白了自己這位師妹的來曆,以及她和陸嶼之間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
眉初和陸嶼的母親是同母異父的姐妹,一個遺傳自紅狐族,另一個遺傳自白狐族,又分彆成親。兩族都是天生仙種,孩子生下來五六歲就可以化形。
眉初從小被放養,在狐族待著沒意思,恰好白亦陵的師父,也就是澤安衛上一任的指揮使白安,與她哥哥舒令嘉有些交情,於是眉初就來到了晉國——那個時候,陸嶼都還沒有踏足過這裡。
白亦陵道:“也就是說,師父一直都知道你是狐狸?”
眉初道:“是呀,師父還警告過我,說你是正經人,活著不容易,叫我彆勾引你。”
陸嶼誠心誠意地對白亦陵說道:“你師父真是個好人,怪不得能教出來你。”
眉初:“……那什麼,其實你們倆不是來看望我的吧?大家都挺忙的,有事說事,說完了之後趕緊走。”
白亦陵大笑,說道:“彆急,說事的人已經來了。”
他話音一落,房門已經被敲響,進門的正是常彥博。
在這個並不大暖和的夜晚,他的額頭帶了一層薄薄的細汗,步伐匆匆地進來,向陸嶼眉初打過招呼之後,對白亦陵說道:
“老鴇說小閣樓是專供舞姬們換衣服的地方,裡麵有著不少首飾服裝,因怕外人偷盜,平時門窗都會鎖住,客人很難進去。但青樓裡麵的人我們已經照著名字一一驗看了,並沒有找到可疑人物。”
白亦陵道:“辛苦了,不過不用再這樣查下去。我估摸著這個殺人凶手如果不是青樓當中的人,多半就找不到了。我讓你詢問死者的具體身份和平時習慣,你問了嗎?”
這不是普通有跡可循的凶殺案,雖說那小閣樓不好進,但是既然白亦陵能夠輕而易舉地進去,凶手也很有可能同樣是個武功高手,這樣的人殺了舞女大可以立即逃跑,連個腳印都不會留下,又怎麼可能在那裡傻等著官府去調查呢?
陸嶼跟白亦陵想到了一處去,說道:“現在看來,殺人者能做出這樣的事來,首先,他的腦子應該不大正常,因為被殺者的死亡狀態,明顯帶有某種儀式或者羞辱的感覺。其次,他多半有一定的功夫,才能無聲無息地進到案發地點,做完那一切之後又不驚動任何人的離開。所以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被害死的人身上,究竟有什麼招致了殺身之禍。”
陸嶼的話條理分明,案情這樣一說,頓時明晰很多,常彥博不由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小王爺正經起來倒也靠譜。
他說道:“剛才屬下已經問過了,死去的姑娘名叫阿曲,父母雙亡,自幼在這青樓裡邊長大的,身世上沒什麼問題。今天一整天都在和其他的姑娘們一同練習舞技,後來說是把一枚釵子給忘到了房裡,就再沒有人見過她了。因為是要登台表演的,她身上的服飾打扮同彆人也沒什麼兩樣,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倒黴,偏偏被人給殺了。”
常彥博說完這番話,白亦陵一時沒有出聲,忽然和陸嶼同時微微挺直了脊背,兩人對視一眼,也不知道暗中交換了什麼隻有他們才能看懂的訊息。
常彥博:“怎麼?”
“沒什麼。”白亦陵沉吟道,“阿曲小臂上那傷……?”
常彥博道:“仵作驗了,就像六哥判斷的那樣,狗的牙齒沒有那樣鋒利,似乎是被狼咬下去的。而且是人死之後才咬的。”
“這……”
陸嶼道:“有毛病吧這個人,殺人還帶著狼去?人死了還非得讓狼咬一口?”
他剛開始說了一個“這”字,自己先停頓了片刻,隱隱覺得好像腦子中一根弦被撥動了,卻又說不明白,因此才轉折了一下,改成後麵的揶揄。
在場的其他人都在想這案子,沒有人將陸嶼的話放在心上,眉初問道:“小臂,哪隻?”
常彥博道:“右。”
他抬起自己的胳膊,衝著眉初比了一個大致的位置。
白亦陵道:“眉初,你同她熟悉嗎?”
眉初道:“不是很熟,但是我有印象,阿曲小臂上被狼咬去的那塊皮肉處,本來有個梅花形狀的刺青。”
常彥博道:“刺青?那麼殺人者這樣做,不是那刺青當中藏有什麼秘密,就是憎惡梅花了?”
眉初嗤道:“能有什麼秘密?就是手上不小心燙了塊疤,怕客人嫌棄,這才隨便弄了個花樣子紋上。男人,嗬。”
白亦陵道:“俊識,凶手很可能討厭梅花,你記著這事,再去查。”
常彥博答應一聲,又匆匆地出去了,白亦陵和陸嶼再次交換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