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兩兄弟相處和諧,周圍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著向盛家這邊打量。
白亦陵儀容出眾,就算是隻聽過名聲而不認識他的人望過來,也能一眼辨彆出這人的身份。
他此刻一手握著金杯,一手隨意搭在桌子上,唇畔含笑,正在和盛季說話。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盞琉璃五支燈,燈影璀璨,仿佛一直映入眸底,更加襯的這人美目流波,膚如凝玉,容顏精致之極,偏偏一雙劍眉,一身英氣,又絕對不會讓人把他誤認成為女子。
就連周圍伺候的宮人們都忍不住看的出神,互相交換著眼色,示意這位看起來斯文秀美的年輕公子就是射標大會上奪得頭魁的白指揮使。
這樣的目光交流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隨著皇上上殿,眾人叩拜完畢,二皇子英王陸呈上前一步,稟報道:“父皇,赫赫的使臣已經在殿外等候,並且有歌舞獻上。”
這次的宴會主要是由他布置安排的,見皇上微微頷首,立刻衝著外麵說道:“請使者上殿吧!”
大殿中間原本有起舞助興的女子,隨著陸呈的命令傳達出去,這些宮女們立刻垂首行禮,悄無聲息地退下。緊接著,有人在大殿四周圍上了一圈雪白的屏風,將接下來要表演的赫赫人圍在了裡麵,神秘之外,更加讓人好奇。
鄰座的定遠將軍笑了一聲,說道:“這又是在搞什麼把戲,把中間空出來的地方都遮住了,還讓人如何觀看?難道是赫赫知道自己的節目見不得人,慚愧了嗎?”
目前諸國當中,要數晉國最為強盛,占據的也是最富庶祥和的土地,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高枕無憂。周圍的幾個遊牧民族紛紛立國,其中對中原肥沃的土地最為眼熱的就是赫赫與戎狄,他們雖然不敢公然宣戰,但迫於生存壓力,時不時地騷擾一下晉國的邊境,搶掠點財物這種事還是經常乾的。
就在不久之前,幽州王出兵,一舉將赫赫兩個作亂最凶的部族逼退到狼穀以西,才算使他們老實了不少,又派人前來朝貢。桑弘蕊的肆意妄為,以及急於聯絡陸啟或陸嶼的大皇子高歸烈,其動因也都是出自於此。
赫赫使臣到了京都也有一陣子,雙方雖然在這次戰爭之後維持著表麵上的和諧,但實際上依舊在暗中彆苗頭,所以皇上才會一直拖到這個時候才肯接見,方才定遠將軍的話裡麵也大有不屑之意。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有節奏的鼓點聲響了起來,隨著這鼓聲,大殿正中間的天花板上,忽然傳下了一道極為明亮的光線,正好落在屏風圈起的範圍之內,頓時將裡麵表演者的身影投在了白色的屏風上麵。
由於燈光明亮,屏風又即薄,裡麵的人影幾乎被映的纖毫畢現,旁觀的人可以清晰看出,表演者有男有女,穿著貼身短打的男子身影站在一個個木樁子上麵,挽著華麗發髻的女子則姿態柔美的俯伏於地。
隨著鼓槌敲擊在鼓麵上的聲音想起,這些投影於屏風上靜立不動的人開始有了動作,比起之前晉國人舞姿的柔美蹁躚,赫赫的表演顯然更加具有侵略性和攻擊性,舞蹈的節奏分明,動作利落,男人們的身影在木樁上麵來回縱躍,沒有出現半點失誤。
但這樣精彩的節目,卻使得大家的臉色漸漸有些不好看起來。
盛知低聲道:“他們借舞蹈來傳意,男人們的動作雖然繁雜,其實總結起來,無非是兩樣,一麵在模擬戰場上廝殺的場景,另一麵則是征服女子。這樣的舞蹈拿出來表演,明擺著實在有意示威了。”
盛季總結:“挨揍沒夠,想再來一次。”
男人的舞蹈充滿了雄健和力量,女子們則身軀柔軟如同靈蛇,最後鼓聲一停,大家的動作也都靜止在了原地,屏風這才被移開,挪到了一邊。
表演的舞者一同行禮,其中打頭的是三名身穿皮裘、右臂□□的赫赫人,他們向文宣帝微微躬下身去,中間那個正是之前早就見過的高歸烈。
“赫赫大皇子高歸烈,長戈將可格、塔卡,參見晉國皇帝陛下。”
見到他們的動作,英王眉間浮起一絲怒意,想要嗬斥,又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見皇上並沒有什麼表示,於是又乖覺地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文宣帝神態平靜,淡淡地說道:“方才的表演十分精彩,讓朕仿佛感受到了草原風光。大皇子,前一陣子赫赫的兵士公然在我國邊界搶掠,是否貴國的國風便如剛才的舞蹈,充滿了掠奪與進攻?”
他的話像是讚揚又像是質問,高歸烈卻根本就不慌不忙,回答道:“陛下錯了,剛才的舞蹈,並不是為了表現出攻擊搶掠之意,而是由我親自設計編排,就是想要籍此重開貴我兩國友好交往的局麵。”
英王不陰不陽地道:“哦,是嗎?大皇子,那你的想法還真是彆出心裁啊。恕本王並未看出舞蹈中表達友好的深意。”
高歸烈將一名身著輕紗發髻高挽的女子拽到身邊,用手抓住她的頭發,粗暴地將她的臉抬了起來,笑道:“英王殿下,請你來辨認一下,這人是男是女?”
那張臉生的十分嬌豔,因此被人粗暴對待而感到疼痛,看起來更有幾分楚楚可憐之致,說什麼也不像個男子,但是對方既然這樣問了,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
英王道:“此人是男扮女裝?”
他開始有點摸不透對方的意思,這句反問在兩國言語交鋒時問出,就顯得勢弱了一些,尹妃的身體微微前傾,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高歸烈笑吟吟地說:“正是如此。這支舞蹈的表演非常考驗舞者的體力,一般的女人無法完成,這些女子都是晉國的伶人所假扮,所以正好體現了貴我兩國的協同合作。至於剛才皇帝陛下所說的滋擾事件,每一個國家的臣民都良莠不齊,那些敗類一定是打著我國兵士的旗號做下了這種事情,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嚴加查辦,給皇上一個交代。”
高歸烈這番話說來,白亦陵發現自己先前還小看了這位大皇子。此人實在狡猾,他們讓晉國人扮成女子,向著赫赫的舞者拜伏,明明是羞辱的意思,卻被他給美化成了這樣,緊接著又承諾一定會承辦邊疆的滋擾者,如此一來,倒讓人發不發脾氣都不好了。
文宣帝的性格向來深沉,聽到此言卻是未顯怒容,而是稍稍抬眼,不動聲色地看了陸嶼一眼。
陸嶼接收到父親的目光,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將話茬接了過去:“大皇子,我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橘生於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不管你們的表演者是晉國人還是赫赫人,既然是被大皇子帶過來,那麼表演的如此精彩,也就都是赫赫訓練之功。就像大皇子你,也同樣應該入鄉隨俗,衝我們的君王行跪拜之禮才對。”
他的嘴炮從來就沒有讓人失望過,高歸烈被噎了一下,周圍的人臉上則紛紛露出了笑意。
剛才舞蹈結束之後,他們之所以麵色不善,就是因為幾名赫赫使臣麵君時沒有行跪拜之禮,但如果一開場就因為此事發作又未免有失風度,所以文宣帝暫時按捺了下來,這個時候則被陸嶼重新提起。
他連消帶打,先是點明對方雖然用晉國男人假扮女子,來羞辱中原人文弱,但實際上這些舞者既然由赫赫訓練出來,便跟晉國人沒有關係了,從而化解高歸烈拋過來的刁難。跟著又話鋒一轉,借此帶出他麵君不跪之事,反將了對方一軍。
淮王殿下的話果然讓高歸烈有些招架不住,他頓了頓,含著笑意說道:“這世上有入鄉隨俗,也有不忘根本,端看放到什麼事情上麵,在我們赫赫,躬身就是麵君之禮了,代表我們最高的尊重。”
英王聽到這裡,見話全都被陸嶼說了,皇上又麵帶讚許之色,這讓他心裡有點著急,也笑著說:“但這裡並不是赫赫,幾位腳下踩的是晉國的土地,便該遵循晉國的禮儀,向我皇跪拜才是。”
高歸烈還沒有說話,在他身後沉默了許久的塔卡終於開口了,可惜他的的話硬邦邦的,一出口就像是挑釁的口氣,使得大殿上假和諧的氣氛陡然一變:“我們赫赫人,無論身在何處,都隻認識自己的王!”
他這話說的既愣又衝,彆說是晉國人勃然變色,就連一旁的可格也忍不住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
盛鐸道:“這個人好莽撞,赫赫怎麼會派他過來?”
盛冕道:“那是高元達的人。”
他輕輕一點,在座的四個兒子就都明白了,這高元達就是赫赫的二皇子,也就是上次驛館失火之後最值得大家懷疑的真凶。他和高歸烈不是同一名妃子所出,在本族爭權爭的幾乎你死我活。
這回高歸烈得以出使晉國,他的二弟當然不甘示弱,就取得了安插人手的權利,但是放了這麼一個愣貨進來,是不是想直接讓他惹怒皇上,最好在將高歸烈這個大哥砍了了事,這就不得而知了。
塔卡這句話一出,剛才好不容易維持住的表麵平靜就像是湖麵上的薄冰,很快就化的一乾二淨,英王悄悄覷了下皇上的神色,冷笑一聲,將杯子重重放在麵前的幾案上。
隨著他的動作,殿後忽然無聲無息地躍出兩名黑衣人,分彆按住可格與塔卡的手臂,抬腿在二人膝彎處用力一踢,硬是押著他們磕下了頭去。
這兩名黑衣人正是從澤安衛的暗衛所出來的,他們受到英王陸呈的暗示,沒有動身份最高的高歸烈,而是朝著兩名不知禮數的赫赫臣子出手,以示教訓。
他們動作輕快,無聲無息,可格與塔卡誰都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絆倒在地,按住後腦勺硬是被逼著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