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驍跟了陸嶼多年,能夠聽出他看似平靜的語氣中有著山雨欲來的味道,顯然內心並不像外麵表現出來的這樣冷靜,連忙答應一聲,匆匆跑到後麵,將一張弓費力地扛了過來。
陸嶼這可不是普通的弓箭,乃是剛剛入京之時皇上賞賜,名曰震天,相傳是當年薛仁貴與突厥人作戰時所用,重達70斤。
此弓以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製成,弓弦不畏冰火刀槍,可謂堅韌沉重異常,常人便是開弓都做不到,更不必說抬弓射箭了。
陸嶼平時看著懶散,將這張弓提來舉起的時候,卻顯得輕描淡寫。眾目睽睽之下,他從身後箭筒中取出一支白羽箭,竟然直接彎弓向著城門一側用來吊起門板的鐵鏈上麵射去。
京都外麵環繞著一條護城河,因此城門並非推合式,而是用兩根兒臂粗細的大鐵鏈子吊起來的。
鐵鏈極為結實,距離又遠,如果守城的兵士不主動將城門放下來外頭的人要進去也並不容易。
然而陸嶼卻是二話不說,一箭射出,神兵難得,再加上他內力過人,這樣一來竟是挽弓如月,箭去似風,嗖然一聲,一側的鐵鏈已經斷開。
一時之間,鐵鏈上方連接的大鐘都嗡鳴不已,沉厚悠遠的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百年來未曾響起過的鐘聲幾乎震得人神魂都要顫動,城內流竄的亂軍百姓都不由齊齊抬首,門內門外倏然一靜。
目前情況不明,就連尚驍和齊驥都沒有想到陸嶼一出手就是這麼大的動靜,也是都嚇了一跳。尚驍不由惶然向著陸嶼看去,隻見他神色間毫不動容,隻是慢條斯理地又抽出第二支箭,彎弓,側頭,瞄準。
鬆手!
陸嶼的唇角冷冷一提,另一側的鐵鏈也應聲斷裂,城門轟然落下,連通了護城河上方的道路。
誰也沒想到淮王如此大膽,打完了赫赫之後,就連自家的都城都要殺進來,原本一開始不讓他們進城的時候,隻派出了兩名守城小將跟尚驍推三阻四,現在眼見陸嶼殺氣騰騰,弄得其他人也不能再裝傻了。
這混亂的場麵沒有持續太久,城樓上匆匆走出幾名身邊盔甲的男子。其中為首的那位四五十歲年紀,麵色黝黑,臉孔方正,留著兩撇髭須,陸嶼掃了一眼,倒認得這人應該是京都兵馬指揮司的都指揮使甄翎。
上午的陽光刺眼,照在城樓上,使他臉上的表情也有點模糊不清,陸嶼騎在馬上,微微眯起眼睛,仰頭打量對方。
甄翎嗬斥道:“淮王殿下,不過是令爾等稍晚進城,你便強行破門,意欲率兵而入,是何道理,難道真想造反不成?”
陸嶼沒吭聲,尚驍在旁邊同樣高聲道:“甄指揮使,我等凱旋而歸,殿下和眾將士一路鞍馬勞頓,何以不能入城?更何況方才我與人交涉之時,你並未露麵,現在城門已破才出來說這麼兩句場麵話,又是何意思?”
甄翎站在城樓上,冷冷地說:“近日逆賊作亂,本官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才會下令關閉城門。職責所在,若是淮王一意孤行,那就休怪我下令。放箭了!”
陸嶼聽到這裡,忽然笑了一聲。
雙方距離極遠,甄翎和尚驍都是運足了內力高聲說話,他聽不見對方這聲笑,然而遠遠看去,卻見淮王一雙丹鳳眼眯了起來,似笑非笑地挑起唇角,眼底帶著一片毫不掩飾的殺氣。
他一怔,隻見淮王已經再次舉起長弓,將一支箭搭上,正正對準了自己。
經過方才射斷鐵鏈的那兩箭,誰也不敢再懷疑他的能力,甄翎乍然看見陸嶼這個動作,聲音一噎,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倉促間正要後退,陸嶼已是手指一鬆——
長箭頓時順著甄翎右眼灌腦而入,他麵上尚存驚慌,身子已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城牆上其餘的人頓時大嘩,不開城門本來是刻意刁難拖延,大家都知道實際上淮王並沒有造反的意思,這才敢咄咄逼人,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位殿下竟然狠辣至此,一言不合,說殺就殺!
並且他還不用費事,直接自己動手,一箭一個準。
陸嶼高聲道:“甄翎百般阻撓本王入城,必是心虛,現在本王懷疑城中有反賊作亂,欲入宮勤王,若再有阻攔者,同樣視同謀反!”
他揚手一揮,氣勢如虹:“大門已開,隨本王入城!”
陸嶼說完之後,直接一馬當先,打頭而入,後麵的將士喊殺震天,也隨著他衝了進去。
甄翎原本也準備了箭陣阻擋,但是此時他人都已經躺在地上了,陸嶼的幾次出手又太過讓人震駭,城樓上亂作一團,也沒人做主,錯失良機,也就讓他一鼓作氣衝了進去。
陸嶼素日裡的行事風格也沒有這樣直接狠辣,這回是真的急了,他衝進城裡沒過多久,側麵已經有追兵圍了過來,陸嶼心裡麵惦記著白亦陵他們那邊,也無心應戰,隻是隨便招架了幾下,就心急火燎地往宮裡衝。
結果冤家路窄,他這邊還沒有到達自己的目的地,迎麵就看見陸啟也領著一隊兵馬衝了過來。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特彆是在這種大家的心情都不怎麼好的情況下。
要不是看到他的方向好像是從宮中出來,有點擔心陸啟這個不要臉的會將白亦陵帶走,陸嶼絕對不會停下腳步。
他詢問對方:“皇叔領兵而來,這是要做什麼?”
陸啟低聲道:“陸翰謀反,接應你進城。”
陸嶼看他的眼神如同看著從西方升起來的太陽,陸翰謀反的事情他進來的時候已經知道了,但是陸啟出來接應他卻像是天方夜譚:“那可真是勞動皇叔了。”
雖然心裡麵驚訝,但陸嶼沒時間耽擱,隻說了這麼一句就要走,卻聽陸啟冷笑道:“我做這點事也不算什麼,比起為了不讓你受連累自己認罪那個,還差的遠呢!”
陸嶼心中一跳,知道他說的肯定是白亦陵,一下子轉過身來,沉聲道:“什麼頂罪?話說清楚!”
陸啟心裡也是一股鬱氣,想他惦記著造反那麼多年,現在被彆人搶先了也就算了,還為形勢所迫,不得不披荊斬棘地從宮中出來接應陸嶼,跟他合作——這他媽都叫什麼事!
他沒好氣地說:“京中傳言高歸烈被人刺殺是出於你的授意,由此推斷赫赫一事更是出於你自導自演。你的手下為了澄清這流言,去牢裡逼他認罪,你問我?”
陸嶼大吃一驚,也顧不上跟陸啟較勁,說話的時候聲音都變了:“這是哪天的事?那他現在怎麼樣了,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受傷——你快說話啊!”
陸啟淡淡地說:“先前被關進大理寺,是戴瀝親自與他說的,你不信就自己去問。至於現在,怕是在宮中,也未必想見你。”
陸嶼心煩意亂,乍聽見陸啟這麼一說,雖然覺得他的話或許有所誇張,但肯定總不是憑空編出來的,頓時整個人都慌了,也沒法仔細判斷真假。
他跟白亦陵兩人的性格都較為開朗坦蕩,自從相識以來,從來沒有鬨過誤會彆扭,現在在他的想象之中,這件事已經非常嚴重,想想白亦陵會非常灰心,甚至會厭惡自己,他就覺得好像天塌下來一樣,一時都忍不了了。
陸嶼二話不說,打馬就往宮中跑。他方才進城的方式太過囂張,身後還帶了一群追兵,兩人說話時這片刻之間的功夫已經包抄了過來,陸啟道:“你慢著,先把後麵的人解決了再去。”
他說的話也沒有錯誤,如果不先一口氣將這些追兵解決,對方隻會窮追不舍,這樣也是麻煩。不管陸啟跟陸嶼私下裡的關係如何,最起碼這一回兩人站在統一戰線上,所以陸啟才會難得地出言提醒一下。
陸嶼卻正是心情急躁的時候,這個叔父先是賤兮兮地擠兌了他半天,弄得此刻滿心惦記的都是早點見到白亦陵,結果轉過頭來又攔著不讓他走,什麼毛病!
陸啟正好撞到了槍口上,陸嶼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媽是不是有病啊?我們兩人之間的事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有沒有你的事,要你這樣過來主持正義?那是我的人,不是你的!我自己自然會哄,用不著你抱不平!”
他也不知道是氣是急,血氣上湧,臉色都是泛著紅的,又沒好氣地說:“造反的是你嗎?好像不是吧!那你既然是來接應我的,就幫我擋著後麵的追兵,我要進宮找阿陵——彆一天天就知道出那張嘴!”
陸嶼說完之後倒也乾脆,竟然真的帶著人順著另一條小路一頭衝了出去,當真乾脆利落地將後麵的人都甩給了陸啟,自己揚長而去。
這個混賬東西——陸啟差點也像他剛才那樣破口大罵起來。
他願意如何作想陸嶼可就懶得管了,一路上匆匆殺進宮中,開始是擔心白亦陵會生氣,後來越是深入越發現形勢不好,老爹和心上人似乎已經被困在了宮裡,簡直急的要命,一路上都沒停歇過,此時還在氣喘籲籲。
陸翰的準備其實十分充足,但由於高歸烈的攪局,叛軍已經自亂陣腳,陸嶼指揮手下分彆包抄圍剿,自己找到了白亦陵和皇上所在的廢殿,卻沒想到老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還疑似是在調戲他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