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宴席將散, 也沒有人再提起臨漳王和丘家小姐之間的事情,大家隻敢在心中悄悄揣測, 隻看見陸啟照常同人談笑風生, 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好像心情很好似的。
最後其他人都退下去了, 陸嶼才讓臨漳王府和丘家兩邊的人都留了下來,詢問他們的意思。不管陸啟是想示好還是在打彆的注意, 最起碼他要是真的娶了丘珍,對於陸嶼來說的確是件能省心的大好事。
隻不過雖然可以直接賜婚, 想到自己跟白亦陵在一起的艱辛過程, 陸嶼不太願意插手彆人的婚事——他覺得這樣缺德,生怕會折損他和白亦陵之間好不容易修來的緣分。
陸嶼道:“皇叔,朕記得,你府上還沒有正妃, 如今可是有人選了?”
陸啟酒喝了不少,眼中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聽見陸嶼的話,他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將將嘲諷隱藏在平靜的語氣後麵, 淡淡地說道:“是。陛下, 臣看丘家小姐多才多藝, 溫婉賢淑, 正是合適的人選, 隻是尚未向丘家提出, 不知道丘大學士意下如何?”
從剛才宴席上的事情發生之後,丘潮就知道陸嶼遲早要這樣問一句,他也在猶豫,主要是擔心桑弘蕊身份不一般,人又霸道,如果陸啟有心把她扶正,再讓丘珍當側妃,那丘珍估摸著在王府裡麵活不過半年。
但聽皇上和臨漳王的口氣,似乎要讓丘珍直接居正位,丘潮去了一樁顧慮,也知道沒有太多的選擇,便道:“王爺看得上小女,是她的造化,臣不勝榮幸。”
陸嶼懶得再說彆的:“既然如此,朕會擇一個吉日為臨漳王和丘氏女賜婚……”
在他說話的時候,丘珍悄悄抬起頭,看著陸嶼。她覺得皇上的嘴唇生的真好看,薄而潤,唇角帶著一抹微微上翹的弧度,不笑都帶三分笑意。可是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卻是要將她嫁給另外一個男人,決定了她的一生。
我做錯了嗎?丘珍在心裡問自己。她也隻不過是想嫁個喜歡的人而已。
丘珍有點失落,有點茫然,但這條路好歹在她做出選擇的時候已經有了預料,然而這個消息在桑弘蕊聽來,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了。
她在宴席上沒說話,剛才幾個人商量婚事的時候也沒說話,是因為也在心裡覺得,說不定自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提升一下位份,如果她能成為正妃,桑弘蕊不介意先讓丘珍進門,然後再想辦法弄死她。
她沒想到一個大學士的女兒會壓在自己頭上。
桑弘蕊不禁大聲道:“陛下!”
她總跟白亦陵過不去,陸嶼煩桑弘蕊煩的要命,沒搭理她,說道:“丘愛卿,你們回去準備吧。”
丘潮倚老賣老慣了,當初陸嶼還是淮王的時候都不怎麼能製的住他,現在看見桑弘蕊的模樣,卻突然很怕這個女子過來撓自己和女兒的臉,嚇得連忙謝恩告退,一句話都沒敢多說。
桑弘蕊顧不上他們,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完全不能理解陸啟竟然真的能說出剛才那番話,而陸嶼就這麼答應賜婚了。
陸啟起初還說什麼不願意跟侄子搶人,可這個丘珍分明是對陸嶼有意思,結果皇上自己要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願意娶,就一倒手扔給了陸啟,像丟破爛似的,難道連這樣他都要?
她之前都已經忍了那麼久,現在實在是忍不下去了,憑什麼!明明她父親幽州王在這裡的變亂當中也是立過功的,不將她扶為正妃也就罷了,還要這樣對待她!白亦陵是被人捧在手心裡的珍寶,難道她就要被棄若敝履不成?
不,不可能!
桑弘蕊衝著陸嶼尖聲道:“陛下安能如此!當初王爺早已說過,正妃之位是他為心上人所保留,丘珍算什麼東西,她何以居於正妃之位?……”
陸嶼看了陸啟一眼,知道他一聲不吭不是管不了桑弘蕊,而是見著她衝自己這樣大喊大叫,說不定還在心裡幸災樂禍呢。
他根本就不和桑弘蕊說話,隻道:“皇叔,你跟側妃少年相識,感情深厚,朕看在你的麵子上今天容她放肆一回,有什麼話你們自己回去說清楚。”
陸啟跟桑弘蕊說了幾句話,桑弘蕊卻根本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陸啟也覺得不耐煩了。
他不管內心想法如何,在人前的形象一直保持得很好,素來風度翩翩,舉止有禮,有“儒王”之美稱,桑弘蕊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極端。本來就有三分醉意,頭腦中的思維仿佛清晰,多少不平不忿卻在胸中翻攪,陸啟見桑弘蕊還在喋喋不休,臉色一沉,抬手重重給了她一個耳光。
桑弘蕊隻覺得眼前發花,半邊臉一下子就腫了,整個人被打得有點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陸嶼眉頭微蹙:“皇叔,你喝醉了,退下吧。”
陸啟仿佛沒聽見他說的話,淡淡地衝桑弘蕊道:“我是曾經說過,正妃之位為我的心上人保留。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其實我們心知肚明,又何必繞這個彎子。側妃,你失儀了。”
他麵上逐漸浮起微笑,又轉著陸嶼,不緊不慢地說道:“所以——我這樣,陛下放心,側妃也放心,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啪!”陸嶼手裡本來正把玩著一個獅子鎮紙,聞言將東西重重擱在桌麵上,不冷不熱地說道,“皇叔恭敬禮讓,朕從來都很放心!”
“恭敬禮讓?你錯了,雖然你是皇上,我這樣做也不是因為怕你讓你……”陸啟慢悠悠地說道,語音醺然,“我隻是不想非得聽從你的話,去娶任何其他的女人。丘珍好與壞,起碼她是我自己選的。”
他微微吸了口氣,聲音平靜了一些,不避不讓,迎上陸嶼犀利的目光:“是我自己要退,而不是你逼我退。你到底在怨恨什麼?”
陸嶼冷冷地說:“你敢跟我說這樣的話,無非仗著你是我的叔父,沒有重大過犯,我不好動你。可是陸啟,”
陸啟哈哈一笑,聲音中充滿了嘲諷,桑弘蕊早已經被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嚇傻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陸嶼盯著他,咄咄逼人:“你覺得是我把他搶走了,還是覺得他拋棄了你?你想要人,還是想要這個位置?可惜了,彆找那麼多借口,不是彆人對不住你,而是你自己什麼都要不起!”
陸啟的唇角逐漸抿成一條直線,冷盯著對方,陸嶼冷然回視:“你說對了,如果你今天自己不提議要娶丘珍,早晚我也會為你賜婚其他人。落到這種境地的原因就在於你優柔寡斷,魄力不足。你想要人又給不出真心,你想要權卻一再思量,所以搖擺不定,到了最後注定兩手空空!”
“你說的是!”陸啟突然提高聲音,“所以我願賭服輸,我什麼都不跟你爭了!你滿意了嗎?”
他說罷之後,竟然直接拂袖轉身,向外走去,門口的侍衛聽見裡麵的爭吵聲,戰戰兢兢,也不敢上去阻攔。
陸啟走了兩步,眼看就要出門,忽然又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他臉上有一層帶著醉意的薄紅,神情卻似是譏諷,似是感傷:“因為我突然明白,所謂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有很多事,你去算計去爭搶,都是沒用的,咱們都一樣。”
陸嶼麵沉如水,陸啟歎息道:“人這一輩早就已經注定了,你現在所經曆的一切,究竟結局是好是壞,又有誰能看透?命道在那裡擺著,你改不了。”
他說罷之後,哈哈一笑,背影在門口處逐漸消失,竟然連桑弘蕊都給撇下了。桑弘蕊頭一次見到這樣君臣爭執的場麵,嚇得忘記了自己的委屈,此時獨自麵對著陸嶼,她的心中湧上懼意。
對方的神情掩在龍冕上垂下的珠簾後麵,看不清楚,桑弘蕊猶豫了一下,衝他行了個禮,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一出門就連忙加快腳步,去追陸啟,陸啟對她不理不睬,隻是大步在前麵走著。
夫妻兩個一前一後離開了皇宮,桑弘蕊滿心慌亂,並沒有注意到丈夫唇邊微微浮起的一抹冷笑。
殿中終於空了下來,陸嶼臉色不好,不是因為陸啟的無禮而生氣,而是他最後臨走之前所說的那些話,仿佛什麼預言未來的讖語,給人心中帶來一種不安的觸動。
一時之間,或真或假的記憶紛湧而來,前世今生難以分辨,陸嶼用手撐住了額頭。
太上皇離開之後,他身邊伺候的人沒有更換,魏榮謹慎地弓著腰從外麵進來,見陸嶼坐在龍案後麵沒動,隻以為他是氣的狠了,便勸道:“皇上,王爺喝醉了酒,怕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彆往心裡去。若是氣壞了龍體,如何是好?”
陸嶼“嗯”了一聲,道:“我知道。”
他定了定神,起身離開大殿,出門之後,身上的侍從連忙隨後跟了上去。
他們沒敢問皇上要去哪裡,在後麵緊緊地跟著,皇上大步流星,步伐極快,暗紋精致的袍角隨著他的走動翻飛,身後的人幾乎要小跑起來。
終於,繞過曲曲折折的回廊,陸嶼的腳步才停了下來。大殿的門半敞著,白亦陵就側對著他坐在窗前,提筆寫著什麼。
陸嶼的表情驀地一柔,緊繃地肩膀也放鬆下來,他在外麵頓了一下腳,然後緩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