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嫁之前,她的性情就十分嬌縱殘暴,如果說平時的為人還算正常,那麼遇到跟陸啟有關的事簡直就像是瘋子一樣,也並非全無頭腦,隻是完全不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好不容易嫁給陸啟之後,無論出嫁的過程還是婚後生活都不儘如人意,使得她愈發暴躁,不然也不會刻意去找白亦陵的茬。
但改不了是改不了,桑弘蕊心裡卻明白,陸啟對自己越來越不耐煩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嫁過來的時候。那一陣陸啟情緒不好,沒有碰過她,但態度卻是溫和的。
後來她氣不過,鬨了幾回,陸啟也漸漸地不再容忍,兩人的關係越來越僵,以至於從開始的爭吵,到了如今的漠然,任由她怎麼鬨,都再也得不到陸啟的半點關注——哪怕是生氣呢!
難道以後就要一直這樣下去?桑弘蕊想起他那一張淡漠的臉,心裡頭一陣驚慌,霍然從床邊站了起來,提著裙子就要往外跑。
結果她把房門推開,正好迎頭撞上了一個要進來的人,來人停住腳步,沒有說話。桑弘蕊抬頭一看,正是陸啟。
她忽然覺得一股委屈從心底油然而生,除此之外,還有一絲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後悔。
桑弘蕊一把抱住了陸啟的腰,哭著說:“子現哥,咱們能不能不要這樣?咱們過去偶然說幾句話吃一頓飯都會很開心,為什麼現在每天都能在一起了,事情反而變成了這樣?我錯了,子現哥,我以後不鬨了,咱們好好過日子行嗎?我改,我真的改!”
她很少能說出這樣的話,陸啟臉色不變,拽著桑弘蕊的胳膊把她從自己的身上扯開,淡淡道:“跟我來。”
他說完之後徑直帶著桑弘蕊向前走,雖然目不斜視,神情也冷淡,但好歹也不像是要太絕情的樣子,桑弘蕊連忙跟了過去,兩人一直到了王府角落裡一處偏僻的院落。因為從建府以來就無人住過,顯得有些荒涼。
桑弘蕊害怕了:“來這裡乾什麼?”
陸啟不答,自顧自地道:“我記得跟你說過很多次,讓你不要招惹盛家,更彆去找白亦陵的麻煩。你總是認為我回護他們,不向著你,現在惹出一身是非,又如何說?”
他說罷之後,看了桑弘蕊一眼:“聽說你被蛇嚇到了?”
陸啟不說還好,桑弘蕊一聽“蛇”這個字,就覺得渾身打哆嗦,胸口一陣惡心反上來,仿佛又聞到了那股腥臭的氣息,觸摸到了巨蟒身上滑膩的蛇皮,她嚇的眼淚成串成串地落了下來:“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去找白亦陵的麻煩了。子現哥,你就原諒我這一會,行嗎?求你了!”
陸啟輕嗤了一聲:“這確實是你態度最好的一次,但說著以後不會了,卻一次又一次故態重萌的也是你,這回我的耐心已經耗儘了。來人!”
桑弘蕊又驚又懼地看著他,隻見陸啟衝著過來的下人吩咐道:“把她給鎖在這裡麵,找人看著,每天隻準吃兩個饅頭,一碗水,無論她如何鬨,隻要敢踏出這個房門半步,我唯你是問。”
桑弘蕊尖聲道:“你這是乾什麼?你不能關我!陸啟,你不是個東西,我要讓我大哥來接我回去!”
聲音戛然而止,她怔怔看著從另一側走出來的桑弘謹,震驚到失聲:“大哥,你、你怎麼也……”
桑弘謹移開目光:“你做了那麼多錯事,也該長長教訓了。等你改了,我再親自過來接你出去。”
桑弘蕊既驚且怒:“怎麼連你也說我錯,你瘋了是不是?!我是你妹妹,你知道陸啟怎麼對我的?他一直想儘法子冷待我,折磨我,逼我發瘋,我到了現在都是他逼的!你、你這樣對我,想沒想過怎麼跟爹交代?!”
桑弘謹忍了又忍,聽到桑弘蕊還拿父親嚇唬人,終於怒道:“剛說完知道錯了,又開始惡語傷人。都什麼時候了還扯這些沒用的!合著都是彆人的錯,就沒你的錯,你若不瘋,人家冷待你作甚?白亦陵是什麼人你也敢惹,真想連累全家一起陪葬嗎?”
他一把推開桑弘蕊,任由她被下人拖到了提前準備好的房間裡。桑弘蕊不顧一切地想要出門,卻被人推了回來,聽到房間外麵落鎖的聲音,她不由渾身發抖。
由於怕她瘋狂之下縱火燒房,房間裡麵連蠟燭都沒有。外麵園子裡的草長了老高,漆黑當中,她總是覺得好像哪個角落裡麵就會隨時鑽出來一條蛇似的。
桑弘蕊嚇得渾身發抖,跑過去瘋狂地砸門,大聲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的再也不敢胡亂發脾氣了!子現哥!哥哥!求你們放我出去吧,你們不能不管我啊!嗚嗚嗚嗚嗚……”
她拍的門板咣當咣當直響,幾乎半個王府都聽見這聲音了,隻是大家各自裝死,沒有一個人搭理她。桑弘謹木然站立片刻,甩袖子就走了。
丘珍在房間裡麵聽見了,臉上浮起一絲冷笑,吩咐下人道:“把門敞著,我要好好地聽。”
可惜她也沒能欣賞太久,桑弘蕊從小到大都是錦衣玉食的,何曾吃過這種苦頭,每天隻有兩個饅頭一碗水,她很快就覺得體力不支,連喊都喊不動了。
整件事情告一段落,恐怕最能說是因禍得福的就是桑弘蕊養的那隻狐狸了。白亦陵猜得沒錯,當時桑弘蕊被陸茉收拾了一番之後憤然離開鬥雞場,滿腔怨氣首先就發泄在了大紅狐狸上麵。
陸嶼去的及時,大狐狸稍微受了一點輕傷就被他給救走了,此刻正稍微有點拘謹地趴在禦花園的草叢裡麵曬太陽。它隻是一直普通的凡狐,不會變人也不會說話。
天氣逐漸轉暖,春光正好,陸嶼和白亦陵麵對麵坐在亭子裡,白亦陵手裡拿著卷宗,陸嶼麵前擺著一盤杈杷果。
這東西又名相思果,有無核櫻桃之稱,與櫻桃的圓潤飽滿不同,杈杷果天然生做心形,此時擺在琉璃做成的盤子當中,一個個鮮紅欲滴,煞是好看。早春之時市麵上還沒有,宮中也總共就進貢了這一點過來。
陸嶼將生的最好看的幾個挑揀出來,一枚枚遞到白亦陵嘴邊喂他,另一隻手托著腮幫子,仿佛看著他吃比自己吃還要高興。
白亦陵沒抬頭,陸嶼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卷宗,問道:“還在看科考那件案子嗎?對了,上回我還沒問你,你見了賀子成之後,感覺如何?”
白亦陵想了想:“欲蓋彌彰,搖擺不定。”
陸嶼道:“怎麼講?”
白亦陵道:“當初那些考生說賀子成不學無術,吃喝玩樂,是個什麼都不會的紈絝子弟。我跟他打交道的時候,卻覺得有些東西他不像是不會,卻像是故意裝著什麼都不懂。比如當時我用《中庸》當中的內容來考較他,他臉上一瞬間的神情不像是沒聽說過發慌,而是要脫口而出,卻硬給忍了下去,跟我說他不知道。”
陸嶼道:“我聽說過不懂裝懂,這樣懂了裝不懂的新鮮貨倒是頭一回見。其實我在鬥雞場看見賀子成的時候也想了這件事。你說他把生意做的那樣大,說話辦事還都挺有頭腦,如果真的要作弊,怎麼會傻到一下子就抄了個會元?這樣張揚,簡直就像是在等著讓人查。”
白亦陵也有這種感覺,因此他才跟賀子成下了那盤棋。所謂棋如其人,有的時候一個人的棋路走勢恰恰能反映出來他的性格,這是不好遮掩的。
更何況白亦陵在圍棋一道上算是高手,賀子成跟他下棋的時候一直都在步步緊逼,除了全神貫注地想辦法應對,很難分出心神考慮其他事情,偏偏白亦陵還在一邊下棋一邊跟他說話。
他隱約覺得,賀子成的棋路與言談之中都顯得十分掙紮,好像要犧牲一些東西做成什麼事,卻又正在猶豫。
陸嶼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詢問白亦陵:“你說最初懷疑這次考試有問題的流言,會不會是他自己放出去的?”
白亦陵道:“我覺得有可能。”
陸嶼想了想,揚聲道:“把尚驍叫過來!”
尚驍很快就出現在了亭子裡麵,衝白亦陵和陸嶼行了禮。
陸嶼道:“咱們族裡麵最喜歡聽閒話的是誰?”
尚驍沒想到陸嶼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想了想說道:“可能是……齊驥?”
陸嶼道:“你確定?”
尚驍謹慎道:“不知道陛下要吩咐他做什麼?據臣所知,齊驥自從跟著您來到京都之後,沉迷聽書不可自拔。閒暇之餘,總是喜歡去酒坊茶樓當中聽些街頭巷尾的傳出來的段子,這兄弟們都是知道的。”
他想了想,又衝白亦陵說道:“啊,他有幾回還遇到了鎮國公府上那位三公子,同您的兄長很說得來呢!”
白亦陵和陸嶼互相看看,兩人同時想象著齊驥和盛季兩個人在茶樓裡並肩而坐,死氣沉沉地聽著大堂中間的先生講述逸聞八卦,周圍的人哈哈大笑,他們兩個麵無表情。
兩人:“……”
突然覺得好冷。
陸嶼道:“去把齊驥叫過來吧。”
京都的百姓們生活富庶,手上閒錢多了,種種消磨時間的娛樂活動就很受歡迎,其中有一項就是聽八卦。因此說書人所講的也不光是古來英雄好漢或者當朝大官名門的故事,街頭家長裡短有意思的見聞都有涉及。
尚驍得了命令,匆匆而去,白亦陵衝著陸嶼說:“我覺得齊驥不像是那種狐狸。”
陸嶼深沉地說:“相信他。”
白亦陵:“……明明連你自己都不相信來著。”
陸嶼喂了他一顆杈杷果。
這一日正趕上齊驥當值,尚驍沒費太多的功夫就將他找來了,陸嶼問:“最近有沒有去茶樓裡麵聽人傳閒話?”
齊驥看了尚驍一眼,尚驍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齊驥道:“回陛下,臣是去聽書。”
他加重了最後兩個字的讀音。
陸嶼心裡有點好笑,也有點好奇,順口問了一句:“那你聽見什麼了?”
他這樣問,齊驥不知道陸嶼重點想聽什麼,先是有點疑惑,然後看了白亦陵一眼,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沉痛地衝著白亦陵說道:“郡王,對不起,屬下不能欺君。”
白亦陵:“你這句話有點像那個……奸臣陷害忠良之前的開場白啊。”
齊驥道:“我自然相信郡王的人品,隻是謠言一傳就會走樣,陛下若是已經聽說了這件事,你解釋一下也好。”
“京都最新傳聞,前幾日白大人曾帶著一隻狐狸去參加城西的賽寵會,結果遇到了臨漳王側妃,發生衝突。據說在比賽開始之前,白大人跟狐狸的舉止就很親熱,後來臨漳王側妃想打傷狐狸的時候,大人十分惱怒,竟然要為了狐狸掌摑臨漳王側妃,還說什麼……”
齊驥乾巴巴地說:“要跟它過一輩子,狐狸比人還重要?”
白亦陵:“……”
這話好像是他說的,但應該是當時跟桑弘蕊話趕話懟上了,當時說著不覺得怎樣,這時候被齊驥著重一說,似乎有幾分淡淡的曖昧。
估摸著前麵那些什麼舉止親熱,掌摑王妃為狐狸,都是根據後麵那兩句腦補出來的。
齊驥完全沒想過一隻參加賽寵會的狐狸會是他的老大,望著白亦陵的眼神當中充滿了“你是不是在外麵有狐了,你是不是不要我們陛下了”的控訴。
白亦陵忍不住問道:“所以這件事傳出來之後,大家都是怎麼說的?”
齊驥聽話地講了一遍。
有人說白大人當年沒有認回親生的爹娘,跟剛剛回到京都的淮王殿下也不熟悉,但是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開始養狐狸了,所以對狐狸的感情如此深厚,可以理解。
這是最正常的一種說法,也有不少人點頭讚同。白大人的身世大家都是知道的,一個孩子孤苦伶仃,能長大不容易,他把寵物當家人一樣養,那臨漳王側妃不識趣,上來就拿箭去射,誰能忍得下這口氣呢?
但這件事,壞就壞在最近筆墨齋新出了話本——裡麵講了一個古代經典款狐狸精和小書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