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矜的態度溫文爾雅,落落大方,可蘇青總覺得哪兒有點問題。
回去把事兒和世珍說了後,世珍就拍了桌案站起來:“搞錯沒啊,你就這樣算了?你是不是傻?咱們來這交流,大半時間都要進實驗室,還有反射性核素的一些實驗,必須得穿工裝。你不穿,指導員都不讓你進去。那些課程,那些實驗,你都不進去了?她擺明了就是找茬啊。”
蘇青不大確定:“不會吧。我又沒得罪過她,算上這一次,也就厲暘生日那天在空司大院見過一麵。”
世珍恨鐵不成鋼,手指往她腦門上戳:“女人心你懂不懂啊?她對帆哥那股子殷勤勁兒,你就半點兒都沒看出來?”
這又關沈澤帆什麼事兒?
蘇青懵懵懂懂。
世珍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她:“她瞧上帆哥了,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蘇青震驚了,脫口而出:“誰會喜歡那個‘大魔頭’?”
世珍都笑了,順順她腦袋,揶揄她:“這話敢當著他麵兒說嗎?”
蘇青連忙噤聲。
世珍哈哈一笑,拍了一下她肩膀:“沒膽兒吧?”
蘇青惱羞成怒,肩膀一聳就抖開了她。
世珍也不鬨了,正色道:“沒工裝肯定不行,接下來實驗那麼頻繁,下午還得去變溫室,想個彆的法子吧。”
“什麼法子?”
世珍神秘一笑,還跟她賣關子:“你去樓下那隻垃圾桶旁等,一會兒辦法就上門了。”
蘇青說:“你說明白點啊。”
“你去不去?”
蘇青隻好下去了。
等了約莫三四分鐘,汽車的引擎從東邊小道過來。蘇青回頭,沈澤帆已經下了車朝她走過來。可能是剛剛在那兒執勤完就過來了,沒穿那套常服,一身迷彩作戰衣,遠看瞧著有些臃腫。
不過,絲毫無損他的俊朗和意氣風發。陸平穀說是放逐他幾個月,實際上,讓他待了半個月就回來了。
回來那天,他還叫上肖望幾人和蘇青吃了頓飯。
走近了,沈澤帆一邊解頭盔一邊漫不經心問她:“說吧,找我什麼事兒?”
蘇青一滯。搞了老半天,世珍這家夥都沒在電話裡跟他解釋啊?
妥妥的損友一個。
蘇青藏不住話,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了。沈澤帆輕哼一聲,微笑著把頭遞給她:“逗你的,走吧。”
蘇青連忙跟上他的大步子。
兩人一高一矮,一壯一瘦,就這麼雄赳赳氣昂昂到了六號樓沈矜的辦公室前。
沈澤帆是真的高大,走路龍行虎步,氣場十足。蘇青跟在他後麵,背靠大樹好乘涼,一開始心裡還有點忐忑,後來走著走著,居然也油然而生一種底氣來。
如果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那就是——狐假虎威。
沈澤帆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沈矜在裡麵道:“請進。”
沈澤帆半點兒沒客氣,直接推門進去。進去後,還把門開大了些,讓蘇青也能進來。這樣以來,蘇青也徹底暴露在了沈矜的目光下。
沈矜仿佛猜到了什麼,臉色急轉直下。
不過,她還是維持了一絲僵硬的微笑,柔聲問沈澤帆:“稀客啊,沈大公子,上我這兒來有何貴乾?”
“我沒功夫跟你扯淡。”沈澤帆開門見山,把手扣到辦公桌上,直接攤開,“工裝拿來,我不想告訴小姑。你知道的,像你這種公報私仇的行為,已經嚴重違紀了,還影響了科研實驗的進行,上麵有理由馬上開除你。”
沈矜終於忍不住了,手指一指蘇青:“自從她回來以後,你就什麼都變了!她到底有什麼好?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沈澤帆,你丫是不是眼瞎?我有哪點兒比不上她?”
蘇青尷尬地站在原地,想解釋兩句,又覺得自己還是什麼都不說比較好。
這種情況下,她開口肯定是越描越黑的。
沈澤帆似乎也懶得和她解釋:“一句話,工裝給不給?”
沈矜抹著淚跑了出去。過了會兒,抱著一個包裹回來,直接扔他身上:“給你,給你們!欺人太甚!”她又哭著跑了,和她平日端莊大方的形象大相徑庭。
蘇青看得雲裡霧裡。
沈澤帆把包裹塞到她手裡:“拿好了。”
蘇青忙說:“謝謝您。”
“謝什麼?”沈澤帆都笑了。要不是因為他,她根本不會被沈矜針對,這丫頭,反過來謝他?
不過,蘇青是真的感激,又想著他大老遠過來一趟不容易,提議道:“我請你吃飯吧?你應該還沒吃吧?”
沈澤帆多看了她一眼,笑得有點兒意味深長。
“好啊。”他說,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唇角。
地方選在距離研究院東門不遠的步行街上,一家老字號麵館。
北方的麵,著重麵的做法,也就是麵條本身的勁道。南方的麵,跟北方不大一樣,重點在於澆頭。
蘇青在南京和傷害待的這四年都習慣南地的麵了,乍然回到這兒,還真有些不大習慣。
當然,更吃不慣的是分量。這邊的小碗,就相當於南京那邊的大碗了,蘇青有一次和世珍去逛,碰上個特彆良心的店主,直接給她們來了一桶。
當然,還是有正常的麵館的,沈澤帆挑的這家分量就很正常。
老板年把兩人的麵端上來時,蘇青半晌沒說出話。看看他的碗,再看看自己碗裡的這點,恐怕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約莫是她的表情逗樂了他,沈澤帆施施然一笑:“我飯量大,您彆見怪。”
蘇青赧顏,連忙搖頭:“沒。”
原來不是這家的分量小,是他特意跟老板說了,給她換了個相對小點的碗。
吃東西的時候,兩人沒什麼話,不過,沈澤帆偶爾也問她兩句,以免冷場。比如,她這些年在南方過得怎麼樣。
這段日子,蘇青是真的感激他,也不像以前一樣老覺得他是在欺負自己了,溫和笑著,娓娓道來。
“南方的雪景,和這邊就不大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兒?”沈澤帆佯裝訝然,問道。其實,他早年就去過南京,不過,為了討她歡心,故作訝然罷了。
小女孩都是有虛榮心的。
而且,以他對這丫頭的了解,小時候她就特彆好麵子,簡直可以說是死要麵子了。
果然,蘇青嘴上不說,臉上的表情都跟剛才不一樣了,熱切了不少。
她興致勃勃地說:“南方的雪啊,下起來紛紛揚揚的,像雲霧一樣,有時候還會盤桓在半空旋轉很久,特彆美。”
他微笑聆聽,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她,手裡的麵都沒有去吃。
蘇青陶醉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倒沒發現他與平時迥異的熱切目光,繼續說:“北方的雪就直接多了,感覺有些乾,像是沙子似的,脆脆的。”
好像覺得自己描述地不恰當,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沈澤帆點點頭,替她打圓場:“說得有道理。”
蘇青笑了笑,討好地看著他:“我說了,你也得說說吧,不能隻我一個人說。”
沈澤帆挑了一下眉:“呦,還學會討價還價了?膽兒肥了?”
語氣裡那種促狹的味道,和小時候一模一樣。蘇青哼哼唧唧,不買他的賬,可心裡又有些惴惴,隻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他。
沈澤帆也就是跟她開個玩笑,看到她這抖機靈的小模樣就忍不住想欺負她,好不容易忍住了。
他給她夾菜,把自己碗裡麵上那幾片牛肉都放到了她碗裡:“吃吧。”
蘇青小心抬頭。
沈澤帆對她笑了一下,笑容不像作假,語氣也挺隨和的:“吃啊。”
蘇青對他笑了一下,飛快地拾起筷子啃起來。
牛肉是真的好吃,貨真價實的,能吃出牛肉味兒。蘇青吃了兩口,歎了口氣。
“又怎麼了?”沈澤帆問她。
蘇青說:“以前在南京的時候,學校後麵有一條街,那邊有家牛肉麵館也挺不錯的,我常和室友過去吃。”
“想朋友了?”
蘇青點頭。
沈澤帆笑道:“我和世珍也都是你的朋友啊。”
蘇青一怔,回頭看向他。
“怎麼,你真的覺得我這麼照顧你就是因為小姑和蘇均成的話?咱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一點兒信任都沒有啊?”
蘇青一時之間沒應話。他低眉斂目用筷子挑麵的神情很平靜,看不出虛實。
蘇青情商不是很高,他這人又真真假假叫人捉摸不透,她不敢輕易下結論。
等了老半晌沒人應,沈澤帆抬頭看了她一眼,看到她這傻傻又茫然的表情,嗤了一聲,敲敲桌麵:“快吃吧。”
蘇青連忙去吃碗裡的麵。
她胃口不大,很快就吃飽了。
沈澤帆又多問了一句:“真吃飽了?”
蘇青點頭。
沈澤帆起身去櫃台處付了錢,帶著她離開了這兒。兩人沿著步行街走了段路,路上又聊了些閒話,直到把她送到宿舍樓底下。
沈澤帆在底下作了個“打電話”的手勢,仰頭對她揚起下巴:“彆忘了,有事兒找我,彆憋著,多大事兒我都給你罩著。”
蘇青有些詫異,多看了他一眼,後知後覺地笑起來,點了點頭,轉身往樓上走去。
她的發絲有些蜷曲地窩在頸窩裡,拐彎的時候摘下圍巾,隨手撥了一下。雖然樓道裡陰暗不掌燈,沈澤帆還是窺見了那一截纖美皓亮的脖頸。
車裡有些悶熱,沈澤帆把車窗搖了下來,迎著撲麵而來的冷風攏了一簇火。可那煙遲遲點不起來,他煩躁地甩了甩手指,才有“吡啵”一聲。
繼而是猝不及防的火,在他的掌心遲疑而又微弱地搖曳。
下午四點,臨近黃昏,冬夜的天色將暗不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