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傻傻的響起一個聲音:家主被,比下去了……
眉如遠山,目如秋水。
楊夕怎麼也沒想到,白發披肩的昆侖掌門轉過臉來,竟然是一副二十啷當歲的俊美模樣。
楊小驢子以前見過最好看的人,就是程家家主程思成。可是程思成那種好看,是一種不笑含情的塵世美。所以有人敢私底下叫他程嬌郎。
昆侖掌門花紹棠這隻蛇妖,活生生長了一副九天謫仙下凡塵,讓人看了就隻敢偷偷在心裡膜拜的臉。
寬袍大袖,纖塵不染,低低的看過來,就如觀音垂眸,隱隱的全是悲憫。
前提是,這尊俊美的謫仙,他不說話。
“邢銘,昆侖交到你手上才六十年。看看你給我惹的這一屁股狗屎。戰部被人傳是魔修,區區一個白允浪你都搞不定,長老們一個比一個能闖禍,弟子們一個比一個能偷懶,收個徒搞得山腳下人心惶惶。等為師死到地底下去,是不是還要時不時跟閻王爺掐一架,然後跑回來給你收拾爛攤子?”
邢銘:“徒兒知錯了。”
楊夕:(⊙_⊙)掌門威武。
花紹棠歇了一歇,在首位上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為師再教你最後一次,昆侖掌門,到底要怎麼做。”
楊夕這才注意到,掌門人剛剛在罵那些與他同輩的長老們的時候,始終是長老們坐著,他站著的。楊小驢子忍不住撓撓頭,覺得掌門嘴巴雖然毒,但是好會做人。
花紹棠一揮手,“把白允浪抬出來。”
楊夕眼睜睜看著,兩名昆侖弟子從後堂抬出一個,上身□□鮮血淋漓的白先生!
楊夕這才知道,剛剛一直在後堂受刑的人是誰。
連邢銘都露出了一個錯愕的表情。
那兩名昆侖弟子額頭上係一條青布絲帶,上書一個“刑”字。手持刑杖,麵無表情的立在一邊。
已經倒完了“全部丹藥”,跑回來坐著的大長老,露出個滿臉心疼的表情。
換了一張英俊麵孔的無麵先生,見狀一句話不說,臉上活活的寫了兩個字“活該”。
白允浪被打得實在很慘,褲子上也已經被血浸透。估計是為了給他留點麵子,在抬出來之前才給穿上的。
然而已經這樣了,卻還要掙紮著趴下刑凳,雙膝“咣當”一聲的砸在地麵上。全然不似自己的膝蓋。
愴然道:“不孝棄徒白允浪,見過掌門人。白允浪自知罪責重大,當一死以謝師門……”
邢銘見狀,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被掌門一抬手阻住了話頭。
謫仙般的昆侖掌門放下手中茶杯,十分傷眼的把右腿往左膝蓋上一橫,抬手一指白允浪:
“我去你娘的‘一死謝罪’!”
掌門人爆粗口,把白允浪愣在了當場。一臉悲愴將化未化,就那麼凝在了麵子上。
花紹棠花掌門,雖然一直就不怎麼和藹,不帶臟字的把弟子罵得想回娘胎重生一遍,或者乾脆再也不肯生出來遠離這個“坎坷惡毒的人間”,這是花掌門最擅長的大招。
但他一直標榜“為人師表”,講究個“文明”的罵法,“去你娘”三個字兒,是並不常見的。
花紹棠一雙鳳眼吊起來,幽黑幽黑的看著眼前曾經最愛重的弟子,這個昆侖花費無數資源堆出來的昆侖首徒。
“做錯了事,一死了之,留下的爛攤子誰給你收?邢銘還是我?再或者是你師父?”
白允浪如遭雷擊,膝行兩步,就要一頭磕在地上:“師叔……允浪不是……”
花紹棠抬起一腳,蹬在白允浪肩膀上,生生頂住了白允浪磕頭的架勢。
“少說不是,看看你這些年乾的破事兒。邢銘那個悶頭殼,帶著昆侖橫衝直撞不知道迂回,你坐著看!你師父學了一輩子陣法,到老沒幾天好活了瞎捉摸煉丹,你坐著看!你無麵師叔天天恨得你牙根癢癢,幾乎要把你抓出來弄死,你坐著看!還有你撿的那個小混蛋叫什麼……什麼成不成的,眼見著歪路上越走越遠!你,還是坐著看!”
花紹棠腳尖勾著白允浪的腦袋,不讓他低頭,一雙黑黢黢的眼睛居高臨下的逼視著眼前的破孩子。“我說允浪,我怎麼記著你是掌門試煉的時候自己撂挑子不乾的,不是能力不夠啊?怎麼著,掌門不當了,一派掌門的決斷也一起撩挑子裡喂狗了?”
花紹棠這一番地圖炮放下來,在場躺槍一片。
“悶頭殼”的邢銘悶著頭殼認訓,估摸著已經知道一會兒會因為什麼挨罵了。
“沒幾天好活”的大長老捂著臉,一臉被戳中心口的痛不欲生。
唯有無麵先生還想掙紮一下,道:“師兄,我可沒想把他弄死!”
“閉嘴!”花紹棠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冷淡道:“你又沒經過掌門試煉,知道個屁!你那一肚子怨氣就跟小崽子撒嬌沒差。好意思跟我提!”
無麵先生的掙紮,被“小崽子撒嬌”五個字殘酷鎮壓了。
花紹棠又低下頭來:“允浪,你告訴這醜貨,若是六十年前,他如此跟你慪氣,你會怎麼做?”
白允浪跪在地上,隻覺得肩膀上有千斤的重量,脊背都挺不直了。聲音輕得近乎飄渺:
“允浪會……親自登門,跟師叔請罪……師叔要打要罵,允浪隻管接著,總不能讓師叔一直憋著氣……”
一旁生悶氣的“醜貨”無麵先生,聞言忽然僵了一下,反而惱羞成怒咬牙切齒起來。顯然他是吃這套的。
白允浪渾身顫抖,滿心羞愧,隻想把腦袋低到地麵上。然而掌門那條長腿硬生生踩著他的肩膀,就是不讓他磕這個頭。
花紹棠盯著白允浪:“那你,為什麼沒去?”
鮮血很快在白允浪膝下彙聚成小小的一灘殷紅。
“允浪……沒臉見師叔……”
花紹棠:“去你娘的‘臉’!”
纖細眉尾凜冽的一立,花紹棠毫不留情道:“掌門試煉你自己滾回來那一天開始,‘臉’這東西就跟你不沾邊兒了。換個直接點的理由。”
白允浪良久的盯著腳下那一灘嫣紅。血液,如果彙聚得足夠多,也是可以像水那樣照人的。凶惡的,狡詐的,驚恐的,還有……無辜的,他透過血液,看見過各式各樣照出的麵孔。血紅色的,扭曲的麵孔。
而此時,他清楚的在自己的血裡,照出了一個血紅色的,扭曲的自己。
“允浪……不敢……”
“不敢是個什麼意思?”
“允浪怕……”
掌門的聲音,無波無瀾的響起。“怕的,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