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被欺上門(1 / 2)

修真-師姐的劍 吃書蟲子 10736 字 11個月前

那夜之後,沉默的不隻是白允浪。洗劍池那一泓“洗淨靈魂”的清水,再也不能滌蕩年輕劍修們的迷茫。

白允浪又一次坐在“吾省殿”的房頂上。久久凝視他愛了整整前半生,至死不渝,從不懷疑的昆侖。

他問那隻於世不容的旱魃:

“邢銘,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提劍殺人,可能是錯的?”

“師兄,你殺錯人了?”

“不……我是說……我們殺人這件事本身,可能是錯的。那些死去的人,換一個角度想想,可能是無辜的。”

“哦——”邢銘仿佛好一會兒才理解,白允浪的意思。沉默了許久之後,才開口:“師兄……難道你以前都覺得,殺人這件事,還能有正確的?”

白允浪猛然一愣。隻覺得那一瞬間,腔子裡的那顆心都停跳了。總有……該死之人,當殺之人……

隻聽邢銘接著道:“如果說殺人還能有正確的,大牢裡的劊子手,豈不是都成了英雄?他們殺的該死之人,總是最多的。”

邢銘的語調淡淡的,很平靜,“師兄,我不知道你這兩天是怎麼了。但如果你在猶豫這個,在邢銘看來,實在不能理解。殺人是不得不為的手段,從來都是罪孽。目的才是當做與否的評判,邢銘想要守護昆侖,隻要昆侖需要我做的,不論什麼,我都會去做。但我並不會認為那就是對的。”

白允浪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這樣一種想法,不對,又怎麼能去做呢?

“師兄,邢銘沒死之前,是一個軍人。就是專門打仗,琢磨著怎麼殺人的那一種人。戰爭之中,其實並沒有哪個國家比另一個,更正確一點,可邢銘還是在做著那些事。土地就隻有那麼多,人卻在不斷的生出來,活不下去了,不去爭搶又怎麼辦呢?百姓想要安居樂業,就總有士兵要殺人越貨,這些事,總要有人去做。我搶了,我殺了,我死了,我血債血償,歸於塵土。我的百姓,或者彆人的百姓,在我鮮血染就的土地上,繼續耕種。我不後悔,也不明悟。我做了,他們就不用去做。”

邢銘頓了頓,漆黑眼眸映著昆侖繁星璀璨的夜空:“師兄,我想著,千罪儘歸我身,人我同罪當斬。這是守衛者的天職和宿命。”

邢銘大約是終於覺得這個師兄,實在是塊不可雕的朽木,整日琢磨一些不該由人來琢磨的事情。活動活動剛利索沒有幾年的腿腳,頗有點不耐煩的站起來,

“師兄,我很喜歡昆侖,你瞧,它比起我從前守護過的國家,到底還是能多一點正確的。所以,誰敢動昆侖一毫一發,我就讓他血債血償。”

那隻歡蹦亂跳了沒幾年,正喜歡滿地亂跑的旱魃,磕磕絆絆的爬下房去,留下白允浪一人獨自怔愣。“守護者……”

戰部首座,刑堂堂主。做著其他昆侖不必做的事情……白允浪閉上了眼。

我明白了。

昆侖的掌門,應該是能夠守護那些喜樂平和的,獨自忍受滿手鮮血的人。

可明白了,卻不代表能做到。

而後,昆侖傻小子白允浪的掌門試煉……一次,不成。兩次,三次,四次……

終成心魔。連踏上試煉之路的勇氣,都沒有了。

“你五歲上山,就是個看不得有人不好的脾氣。昆侖山上一條看家的狗和抓耗子的貓乾了一架,你都要去勸個架……”掌門門人清越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花紹棠抿了一口涼茶,清清淡淡道:“說說吧,你那一死打算謝的是什麼罪?”

白允浪神色一慟,便要以頭觸地:“允浪識人不清,養虎為患……”

花紹棠抬起一腿,踏在白允浪肩膀上,沒讓他磕這個頭。道:

“程思成這個事兒,不能怪你。人麼,年輕的時候誰沒有過錯信兩三好友,認錯三五知交。就是我這把年紀,不也錯看了你,把你當作繼承人帶在身邊教養了幾百年。”

掌門人一手心口插刀術實在出神入化,活生生讓人聽不出來這是在安慰人,還是在擠兌人。

白允浪麵上愧色更深,想要磕頭,卻肩膀拗不過掌門人的大腿:“允浪受門派栽培,卻不能擔當大任……愧對掌門人栽培,愧對師父授業之恩,愧對無麵師叔救命之恩。”

“英俊”的無麵在旁重重哼了一聲,“你還記得我救過你……”

白允浪慟道:“弟子六十年來夜夜煎熬,不敢一刻忘懷……”

卻聽花紹棠打斷道:“這個,也不怪你。”用杯蓋撇了撇茶葉末子,頭也沒抬“昆侖既然有掌門試煉,自然就準備好有人通不過試煉。這人吧,自己個兒的心思,未必就能自己說的算。你錯的也不是這個。再想想……”

白允浪連說兩個心結,卻被掌門一一冠以“不怪你”的回答。心頭勒緊的那一根繩索,悄然間就有了一絲鬆動。

昆侖掌門花紹棠,是謫仙般的外表下隱藏了一顆簡單粗暴的靈魂,鐵麵無私得像個閻王。他是從不安慰誰的。

白允浪看著掌門人一臉山雨欲來的平靜,“允浪愚鈍,請掌門人訓示。”

花紹棠捧著茶碗的手垂下來,低眸看著白允浪:“誅邪榜上,名列第一這事兒,你是怎麼搞出來的?”

白允浪慚愧道:“弟子滅了夜城三大世家,夜城帝君聯合六位正道大能圍剿弟子,弟子為求自保……”

“那三大世家可都是當殺之人?”

白允浪果斷道:“奸淫擄掠,為惡一方,死不足惜。”

“你以一敵七贏了輸了?”

白允浪唯一遲疑,“其中兩個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真小人,弟子一狠心就給殺滅了。另幾個是真心的替天行道,但是弟子修為不夠,留不得手,於是傷了他們……大約是,贏了吧。”

花紹棠淡淡的“嗯”了一聲,不知道是對白允浪下手之前知道分辨好壞表示滿意,還是單純的對“贏了”這件事表示十分滿意。

“那你覺得你是邪修麼?”

白允浪低聲道:“弟子的確造下殺孽……”

“你覺得,你是邪修麼?”

白允浪微不可查的答了一句“弟子覺著……不是。”

“那夜城帝君說你是邪修,你就認了?”花紹棠突然發飆,“嘩啦”一碗茶水,全部扣在了白允浪的頭頂。“你知道有多少人捏著懸賞榜,踩著飛劍滿天飛,就為了砍你的腦袋麼?你真以為沒人能得手麼?”

白先生半身鮮血,滿頭茶葉,堂堂元嬰修士,真是再也不能更狼狽。“師叔明鑒,三百年前,人人皆知允浪是昆侖繼任,三百年後卻是邢銘接任。我昆侖傳承之秘不能外道,我若不認下這邪修的名頭,邢師弟繼任後,何以在其他門派麵前挺胸抬頭,明正言順?縱然昆侖弟子心長齊,隻怕也被有心人利用,終日不得安生。所以允浪……必須是邪修,也隻能是邪修!”

此言一出,大殿內寂靜無聲。眾位不著調的長老的們,臉上都顯出了些許奇異的默然。

連一直躬身垂首的殘劍邢銘,都幾乎忘了裝孫子,下意識挺直了身子。

隻聽白允浪輕聲道:“弟子對不住昆侖,能做的,便也隻剩下這個了……”

許久,隻聽花紹棠一定一頓的道:“狗,屁,不,通。難道教出個邪修的弟子,我昆侖的臉麵上便很有光彩麼?”花紹棠一雙深潭般的美目,漸漸的就凝成了一雙豎瞳,“而且你未免太小瞧了你的師弟,邢銘若連這點風言風語都抗不下,這昆侖掌門的位置,也輪不到他來坐。”

花紹棠抬起一腳,把白允浪踹倒地上,涼涼一笑:“哦,路見不平你忍不住出手,殺人眾多又心中愧疚,然後就忍不住糟踐糟踐自己。掌門試煉,明明不想卻強撐著上,到頭來過不了,又糟踐糟踐自己。現在這程思成的事兒,你被人騙了,連累師門了,又想來糟踐自己一回嗎?我說白小浪,昆侖什麼時候教出你這麼個一點業障都背不得的劍修?”

白允浪如遭雷擊,這番話語正中他心思,而此刻升起的羞愧甚至比自認有罪時更勝。按說這糟踐自己以求補過的心裡,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常人哪裡會把這般大家心知肚明的隱秘心思拿到光天化日裡曬?奈何花掌門他不是人,他是赤裸裸活脫脫一條毒蛇修成的千年老妖,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不能說。

而一聲“白小浪”更是蓋過了千百句惡聲惡語,直似把時光向前翻動了數百年。那時間,年輕蛇妖的“毒舌大法”尚未有今天這般純熟;溫吞如水的少年也還未雙手染血。那時的無麵還不是“無麵”,那時的昆侖大長老看起來還沒有這麼老,那時候白允浪還不知道為什麼新來的邢銘小師弟為什麼總是蹦來蹦去的時候,並且四條短肥的“胳膊腿兒”抻得很直。

那時候,對於斷刃白允浪來說,真是一生中最好的時光。

隻可惜,歲月從不因其美好,而多做一分停留。

“六百年前,無麵把你撿上山,好吃好喝養了你十幾年;後來你師父又把你收在門下,傾囊相授教了一百多年;然後我把你帶在身邊,親手調教了三百多年。我說白小浪啊,我不求你能傳承衣缽,但我昆侖就是這麼養了一條狗,我是不是也能看見它跟我搖搖尾巴逗我高興,而不是跑到我跟前一頭撞死,就讓我跟著傷心呐?”花紹棠半垂著眼皮看著白允浪,“還是說,你覺得自己出了昆侖的門牆,所以你死了,我們這幫老家夥就不難受了?”

一番話說得白允浪兩眼險些滴出血來,伏在地上連連叩首:“掌門師叔,允浪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花紹棠這回沒有用腿攔著白允浪磕頭,漠然無聲的受了他的全禮。末了,才轉過臉來對著邢銘:“看見了麼,你一再姑息的結果,你大師兄在你看不著的地方,想得已經有多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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