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銘低頭,道:“弟子,明白了。”
“我死之後,你才是昆侖的主事人。昆侖上下,凡有過者,當訓則訓,當罰則罰。你現在顧了他們的麵子,將來誤了的可能就是他們一條命。”
邢銘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
楊夕板著一張團團臉站在旁邊,來來回回琢磨這掌門人的說話,覺得很有些意思。簡單粗暴,直擊要害,偶爾真情流露時,效果意外的好。這快刀斬亂麻的風格,十分對楊夕的胃口。隻是這最後一段話,聽起來好像有些莫名的違和感?
“咦?”
楊夕不小心發出了聲音,花紹棠轉過臉來,仿佛這才注意到屋裡多了這麼個小玩意兒。頗疑惑的指著楊夕道:“什麼東西?”
“東西”這個名詞十分恰當的體現了楊夕被忽視到底的地位。大長老忍不住咳了一聲,拚命向掌門人擠眼睛,奈何花掌門全沒看見。
在場的長老們紛紛痛苦捂臉。
無麵先生則輕輕的瞟了楊夕一眼,見後者挺鎮定的站在那兒,心中有點滿意:嗯,寵辱不驚,很好,人偶師該當有這種除我之外全是浮雲的氣度。
如果是三年之後,無麵真的了解了楊夕這小畜生的常規想法,定然要氣得“變臉”。此時此刻,楊夕其實是這麼想的,啊,掌門人是條蛇,殘劍先生是個鬼,無麵先生看著也不太像個人。嗯,昆侖這麼多物種,所以掌門人才會問我是“什麼東西吧?”
楊夕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個後輩禮:“晚輩是個人。”說著看了一眼殘劍邢銘,又補充道:“活的。”
大長老:“……”
無麵:“?”
邢銘一臉正經補充:“活的五代昆侖的守墓人。”
花紹棠長眉一挑,“五代守墓人找到了?怪不得三天之內,我竟然收到五百多隻扣關紙鶴。”說著,一抬手,洋洋灑灑一大把紙鶴從手中散出去,飄落大殿各處:“怕是繼任以來散出去的紙鶴,有一半都在這了。”
邢銘兩條劍眉一蹙:“掌門是因此出關?”
花紹棠麵如寒霜,沉默看著邢銘。
扣關紙鶴,是一種傳信符籙,形如紙鶴,安全快速,通常被用作“師門疾信”。如今天下太平,修仙興盛,各大門派廣納弟子。其中少數人會一路苦修,進入內門核心,留在門派之中。更多的人,卻是會在門派學習一段時間後,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回到凡人社會,開宗立派或繼承家業,更有效命凡人朝廷的。其中一些,因為門派立過功勞,或者格外被師長看好,便會被賜下此符,在緊急時可以向師門求救。
然而……
白允浪此時仍滿身狼狽跪在地上,然而他心性純良,並未多想,脫口道:“竟有半數外門弟子同時受襲嗎?何人如此大的能量?”
無麵低頭瞟一眼恰巧落在腳邊的紙鶴,冷哼一聲:“這可不是來求救的……”
他向來是玩紙的一把好手,抬手一抓,袖子一卷,數百紙鶴便紛紛飛向空中在眾人麵前一一舒展開來。
漫天紙片上,滿眼皆是“**王聞五代墓葬出世,請掌門出關一敘”“**世家得知五代守墓人現世,恭喜昆侖,另有要事相商,懇請掌門出關”……
隻有少數寫著“五代墓葬訊息泄露,諸位師長小心。”“聞五代守墓人已前往昆侖,追獵者眾,師父留心接應。”
眾位長老看著漫天紙片廢物,臉色多少都有些難看。
昆侖為貫徹其理念,幾乎是壓榨內門修士,無償培養眾多外門弟子。而外門弟子中能得“扣關紙鶴”的,無一不是被眾位師長所看好,悉心栽培過的。而今昆侖苦尋多年的墓葬傳承現世了,這些弟子就忘了是從何處得以習得一身修為,方能立身。紛紛代表“**王”“**世家”甚至乾脆代表自己,“懇請掌門出關一敘”。敘的什麼?無外乎是想從中分一杯羹罷了。
人心寒涼,不過如此。
連楊夕這個對勢力爭鬥不十分敏感的小女娃,都清晰的看出了那些字眼後麵的“貪婪無忌”和“道貌岸然”。
楊夕搓了搓手指頭,有點忐忑的問:“我……是不是給前輩們惹禍了?”
她尚不知是如何泄露了守墓人的身份,但既然原來沒人知道,現在卻被人知道了。那就一定是自己的原因。
邢銘低頭看了楊夕一眼,微微詫異,沒想到這小丫頭人不大,卻是個有擔當的。
剛要說話,卻見花紹棠掌門一擺手:“你才屁大點,又長得那麼短小,還輪不到你來擔錯。隻是下次記得,做人要先學會夾住尾巴。”
楊夕:“……”
我覺得我好像應該感動一下,如果掌門人不說“屁大點”和“短小”的話。隨即又想到掌門人是條蛇,她又釋然了。
哦,大概蛇類都是用“短小”來代替“幼小”的吧……
大長老收起一臉老頑童的神色,一雙老眼烏沉沉的:“掌門接下來作何打算?”
花紹棠一雙豎瞳,凝成兩條窄窄的縫隙,輕輕緩緩的開口道:“有這麼多人‘想’要五代墓葬,我不意外。可是,有這麼多人‘敢’要五代墓葬,就很稀奇了。並且還這麼著急……”
楊夕聽得一愣,對咧,五代墓葬再是肥肉,總要啃得動六代昆侖這塊硬骨頭才有的吃。要知道,如今的修仙界,昆侖劍派絕對是數得上的幾個龐然巨物之一。像程思成那樣偷偷截殺守墓人,還算可以理解,堂而皇之管昆侖劍派要東西,那些小門小派,哪裡來的底氣?
除非……背後有另外的龐然巨物做背後推手……剛剛在殿外好像有聽到仙靈宮什麼的……
楊夕轉念又想,大佬和大佬之間交易,不都是私下裡喝喝茶,打打機鋒麼?哪個大派真想從五代墓葬裡分點什麼,私下跟昆侖說,不是更正常嗎?這拖上一堆小門小派,不是平白多了吃肉的人?
或者……那背後推手……目的根本不是五代墓葬?
花紹棠合掌一笑,站起身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咱們且去會一會,到底是哪家的手筆,這般的吃相難看!”
說罷又吩咐了幾句“無色峰開曲水流觴陣。”“邢銘把守墓人‘收’好。”“白小浪繼續跪在這兒思過。”“待客的茶點不要太好”等等。
眾人有的領命飛走,有的跟在花紹棠身後向殿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楊夕本跟在邢銘身後,卻忽然腳步一頓,低低的“啊”了一聲。
邢銘也停了下,問道:“怎麼了,總一驚一乍的?”
楊夕一臉不好意思:“殘劍先生,我好像把眼罩掉在大殿裡了,可以回去找嗎?”
邢銘看了看楊夕異色的雙眼,道:“說起這眼罩,等你過了考試,我還要與你詳細分說一番。今天麼,先放過你,去拿吧。我在前麵劍修集合的廣場等你。”
楊夕討好的點點頭,飛奔回大殿裡。
邢銘看著楊夕腳不點地的背影,低笑道:“小丫頭,到挺念情。”
大殿之中,隻餘白師兄一人。邢銘以為,這丫頭定然是去關心白允浪的傷勢了。
楊夕也的確是回到大殿,第一時間找到了白允浪。
“白先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白允浪在一片血汙中抬頭,竟還能掙紮著擺出個和藹表情。
“你若是不嫌棄我無用,已經可以叫我師父,當然,你若想改投邢銘或者其他人門下……”
楊夕卻十分慎重的搖頭,打斷了他。
“不,我是想,以五代守墓人的身份問你。”
白允浪神色一凝。
“你問。”
楊夕盯著白允浪的眼睛,一定一頓的說:“您過不了掌門試煉是不是因為,做昆侖掌門一定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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