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昆侖,兼容並蓄。
因為昆侖人凡事有些急功,所以整個門派總是一邊欣欣向榮著,一邊烏煙瘴氣著。
昆侖山上,“殺狼劍”江如令是個神鬼退避的存在。因為一些曆史的原因,他的另外一個名字,或許更被人們熟知——人偶師無麵。
無麵先生在他那一代的核心弟子中,齒序十二,劍術不顯。
卻連花紹堂都曾言:“我二人單挑,勝負者五五。”
實在是這“人偶術”,於群戰中是個雞肋,於單挑中卻是個外掛。
控製了敵方的肉身,卻放棄了自己肉身的控製,傷敵一千,自損也差不多有一千。你死還是我活,端看哪邊有人幫忙了。
當然,憑自身掙脫人偶術,也不是沒有辦法的。隻要神識能碾壓施術者便可。所以,低階修士以人偶術斬殺高階修士,也實難發生。
人偶術沒能夠成為修真界的刺客必修技,又畢竟是個旁門左道,不夠威力、限製多多、危及己身,這才落得人儘皆知卻學者寥寥。
無麵先生他好不失落。
未經開發的識海裡,一個嬌俏的女子委頓在地,震驚的仰視著入侵的巨人。
“你怎會有如此神識……你明明隻是個練氣,縱有離火眸也不該……”
楊夕捶著眼睛,看著腳下不到自己膝蓋的“小矮人”,神色也有些微妙。
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研神碾”下日日碎骨重生之苦,果然不是白受。
不知不覺間……就長得有點高啊。
於是乎,對自己肉身總也長個兒的事兒,釋懷了。
那侍女見楊夕不搭話,定了定神:“好,小妹妹果然很行,衛青青今日認栽了。要殺要剮都隨你,我絕不反抗!”
楊夕看著她。
反抗,也得先掂掂自己的本事。
若是神識差距小些,我還得費心操控你憋死自己。如今這般……
抬起一腳,果斷要踩。
巨大的腳丫子落下來,“不反抗”的人卻突然跳起來,舉臂托住那腳,驚駭交加:“慢著!你還真要殺我?你沒聽見我姓衛嗎?”
隨著手上壓力越大,她抬頭去看楊夕的眼睛。那雙眼睛冰冷涼薄,不帶半點猶豫。像是在看屍體,看渣滓,看畜生,唯獨不像在看一個活人。
死亡的陰影籠在頭頂,她卻仿佛剛剛才看清,陌生的恐懼感緊緊的攫住了她
——這丫頭竟然真要殺我!
她竟然真敢殺我?
驚呼一聲,不太擅長的好言相向:“好妹妹,打個商量如何?你放我一馬,今日恩怨咱們一筆勾銷……我還有上品丹藥奉上,我那鞭子你可看上?姐姐求詭穀半仙照樣給你煉一條!”
重壓之下,雙膝再撐不住,猛然落地:“你不能殺我,我才二十歲,半仙的玄孫與我有婚約,我甚至連親都沒來得及成呐。我是一時糊塗才跟你動的手,說到底隻是想嚇嚇你,並不是真的想置你死地啊!”
楊夕看著她,冰涼一笑:“莫掙紮了。我要殺你,誰來了也救不得。”
“噗嘰——”
淒厲的嘶喊,於識的海深處不甘響起,怨毒的回蕩不休。
“你不得好死——!會有人來給我報仇的——!”
楊夕看著那縷消散的魂魄,麵無表情:
“來啊,來一個殺一個。”
衛青青已死,楊夕從她的識海裡退出來
剛回到自己的身體,入眼就是一道浩然劍氣,帶著凜冽的殺機,當頭砸下。
楊夕一驚,江懷川驚恐變形的臉又撞入眼中。
江懷川似乎在極度虛弱的情況下,又受了重創,捂著胸口一灘血衝她喊,他在喊什麼?聽覺還沒歸位,楊夕聽不清他的話,隻約略看出個口型——
後——麵——有——
楊夕這才感覺背後一涼,無數次戰鬥錘煉出的第六感告訴她,身後有什麼極恐怖的東西正在逼近。
可人偶術導致的肢體生澀尚未退去,她剛剛回魂的身體連回頭都很僵硬。
這到底是一群人的戰鬥。
冒險使出的人偶術,隻是個雞肋,而非外掛。
前狼後虎,人不能動。
剛剛江懷川才經曆過的危機,在楊夕身上重演了。
可是江懷川的危機尚有自己來救他,自己卻好像除了等死彆無辦法。
楊夕眨了一全身唯一靈活的眼睛。
看起來她因為過於冒進,真的要去給衛青青償命了。
……
剛剛不該罵江懷川慫貨的,這樣顯得我也好慫。
然而並沒有。
楊夕好好的站在那裡。
漫天銀芒從天上落下,灑了楊夕滿身。像是在這個陰暗狹窄的地下街市裡,下了一場華麗無匹的流星雨。
夾雜著什麼巨大險惡生物的痛苦嘶鳴。
帶著淒厲的驚恐,江懷川的聲音這才撞響了楊夕的骨膜:“龍啊——”
楊夕用儘全力仰起脖子,看到了畢生難忘的對決。
滔滔劍意卡在黑魔巨龍的口中,鬥不過對手,卻可以卡住巨大的龍口。
黑龍在奮力掙紮中,漸漸被刺穿了兩顎,翻滾騰挪,而那劍意隨著魔龍的掙紮細細碎碎的崩潰著,也安安靜靜的堅持著。
楊夕被那道劍意,驚豔到了。
昆侖劍修的劍意,總是剛猛霸道的。
花紹棠的劍意,像出海的蛟龍,動則風雲色變,帶著一往無前的鋒銳,隻進不退的決心。
釋少陽的劍意,像奔騰不息的河水,有潰堤千裡之威,卻周流不滯,無可斷絕。這也是最常見的一種劍意。
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心理,整片大陸上的劍修都有把徒弟丟進瀑布的習慣,很多可憐的徒弟就這麼悟了。
有人是江河浩瀚,有人是幽穀寒潭,有人是暴雨傾盆,因為離門派最近的瀑布,地理環境的差異,而各自不同。
卻都關於水。滴水者,穿石也。劍修從來都不是一日之功。它是最苦、最慢的修行,沒有捷徑,彆無竅門。
與水無關的,楊夕也見過不少。最熟悉的,是連天祚的劍意,像燃燒的烈陽,所過之處,大地乾涸,陰影儘滅,光明坦蕩得近乎無理。
還有□□的雛鳳、不馴的烈馬、巍峨的山嶽,或不死不休,或恣意灑脫,或堅定不移。無不帶著千百年來劍修們流淌在骨子裡的東西——堅定、強硬、中正,還有凜冽的殺意。
可那道被黑龍含在口裡的劍意,它是如此不同。
它太美,太脆弱,像繁星點點的眼淚。
好像隨便吹一吹,它就會散掉了,蒸發了,乾涸了。它也的確在不停的散掉,化作點點螢火落下來,像除夕夜裡最後綻放的一朵煙火。
可它就像一根誓死卡住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