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插入敵人的血肉,任粗暴的黑龍怎麼翻攪糾纏,都脫不開。每次覺得它要到極限了,卻發現它崩落出一片華麗的光點後,還剩下一點點。
還有一點點。
又一點點。
明明是劍意,它看起來卻幾乎是軟和的一點點,好像可以伸出手去摸一摸。
楊夕也的確去摸了,那些落在身上的光點。
滾燙的。
不像眼淚,像熱血。
透過這些光點,楊夕看見了遠處持劍的薛無間。
薛無間斷了一條腿。
手中的劍撐在地上,同樣是斷的。
然而他卻一點也不狼狽,看過來的眼神有點溫柔:“還不快跑,真當我能撐很久麼?”
全身的知覺猛然徹底歸位。
楊夕卻根本不跑,而是回頭去看誰要殺自己。
她睚眥必報慣了,斷然容不得自己在這時候臨落跑。
一眼就看見了在數百屍傀包圍中,仍舊隱占上風的夜城帝君,以及他眼裡的冰冷殺意。
這一眼之中,楊夕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為什麼自己買了那麼多東西,都沒換得薛無間抬一下眼皮,唯獨在看到那半車衣服的時候,低沉說了一聲“多謝。”
那些屍傀的戰甲,已經很破很破了,衣不遮體,甚至露出了腐爛的骨肉。
屍傀們總是這樣的,旁人並不會在意。
可薛無間不是旁人,那些屍傀也不是薛無間的旁人。
他們每一個臉上都有和薛無間一樣血紅的“斷天門”,他們每一個脖子上都有和薛無間一樣的煉奴環。
他們血紅著眼睛,腐爛著骨肉,悍不畏死的衝向夜城帝君,用血肉之軀跟魔龍硬乾,給薛無間拖延出揮劍的時間。
斷手斷腳爬起來接上乾,接不上就半截著衝上去再乾。
他們應該是兄弟。他,和他們。
“不想死的,走!”薛無間突然一聲大喝。
這一聲喚回了長街上所有人的神智,街麵上還活著的“罪犯”們,立刻踹開附近的對手,瘋狂撲向薛無間身後的死獄入口。
在對戰之中,薛無間調整著自己的位置,終於把這唯一的生門,守護在了身後。
“兵主!老子欠你一條命!給你上一輩子高香!”野狗樣狂奔的罪犯中,有一個人喊道。更多的人隻是低頭狂奔,顧不得留下隻言片語。
並不是他們全都如此沒義氣,而是夜城帝君發威他們已經見識過了,這個不過兩三百歲的年輕魔君,他竟然不僅僅是修為深厚,手底下的戰力也同樣驚人。
在場根本沒人是夜城帝君的一合之敵,除了薛無間。
而薛無間,也僅僅是一合之敵而已。
不知為什麼,這位斷天門有史以來最具才華的兵主,似乎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強。
若非年輕魔君不夠狡猾,在剛剛的對招之中,薛無間斷的就不該是腿,而是頭。
沒人相信薛無間此戰之後,還能活下來。
他注定會死於,這誅邪的一戰。
作為夜城帝君赫赫戰旗上一枚新的徽章,成為衛明陽披風上的一塊雪白人皮。
殘酷冷血的年輕魔君,為了登上仙道巔峰,殺戮百年,腳下枯骨何止千萬。
薛無間,不過是一具老一點的骨頭,並不硬。
可楊夕不這麼想。
楊小驢子跳起來就跑,抓緊薛無間拖住的每一點時間。
連搞丟了江懷川也顧不上。
她跑的是與所有人相反的方向。
這界麵上陣法特殊,逃犯們出不去,如她一樣的外人卻能進來。
她清楚記得,外邊兒還有一群想要她命的亡客和一個百草娘——亡客盟長老百草娘,她也是個元嬰!
先生,等我救你……
等所有人都跑得不見蹤影,薛無間終於鬆了一口氣,甚至對衛明陽笑了一下:“多謝。”
後者可以出手攔截那些人逃跑,但是他沒有,這是給自己的一點尊重。
他甚至收回了那些煞魔幻化的椎帽人,此時身邊隻站著一個侍童。
薛無間也是這才發覺,衛明陽一直是一人之力對戰所有罪修,幾乎算是孤身前來的。
還真的……不是對手啊……
衛明陽冷淡的看著他:“為一群人渣,你值得嗎?”
薛無間一笑:“你那侍女,也沒好到哪去。”
“我最後不是沒殺那丫頭。”衛明陽神色仍是冰涼。似乎殺與不殺,都是心情,隨他高興,地義天經。
“可你也不會救她……”
衛明陽一聲輕笑,半點莫名,遍身無情。殘忍英俊得讓人心寒:“她自己不長眼,招惹強敵,死亦該當,我為何救她?”
薛無間就知他會這樣回答,搖頭笑道:“所以你看,真魔養大的崽子,你是沒有人性的,跟你說你也不會懂。”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抬起頭來:“我們信仰不同。”
衛明陽眼珠漆黑,沒有半點溫度:“所以,你信仰的人性是什麼?”
薛無間舉起他的劍,劍身鏽,劍刃殘。
眼神溫柔,像情人老友的告彆。
僅剩的半截也布滿了裂紋,早該斷了的……
可它斷過了的,已經斷無可斷。
再斷,它就不是劍了,它不肯。
不怕,這一次,有我陪你。
薛無間長劍一抖,有清晰的嗡鳴。時光仿佛突然在他身上發生了倒流,不長不短,剛好三年。
“儘我血肉,護弱鋤強。斷天道之不仁,守人道之滄桑。生為斷天,死亦斷天。”手腕翻轉,長劍插入地麵,激起狂猛的殺意,“萬死不悔!”
數百屍傀眼中紅光大盛,轟然應和:“萬死不悔。”
血濺長街,丹心碧血。
殘肢斷臂,白骨遼原。
蒼天可鑒!
怨氣衝天,誰百死難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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