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鄉人們的幻覺,並不是每一個都那麼簡單得可憐。
小孩子沒有太多的見識,他對幸福的理解,是最接近真實生活的喜悅瞬間。
而那些稍微見識寬廣一點,卻又寬廣得有限的大人們……
楊夕在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阿姨眼中看到的是這樣。
消瘦的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是我錯了,那小狐狸精根本就是貪圖我娘傳下來的那銀鐲子的……隻有你是一心一意跟我過日子的。”
露趾的破布鞋走過去,一雙滿是乾裂的女人的手伸過去。那是一雙骨節粗大,皮膚粗糙的手,之所以知道那是女人的手,隻是因為那手的長度有些短小。
這是一個矮個子的女人。
修士們因為共情的關係,聽見自己的嘴裡吐出這樣一句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總是等你的……”
識海裡響起鄧遠之一聲:“靠!”
鄧遠之多記仇一個人呀?老遠子上輩子修魔,這輩子修陣,學霸屬性讓他記憶力好得百八十年都忘不掉一個欠他一掉錢的人。是萬萬忍不了這個的。
極其莫名惱怒的回頭問楊夕:“你們女的是不是都這樣?對誰好取決於想對誰好,跟誰對她好沒有半點關係?”
楊夕怔了半天,抬手指了指自己:“你問我麼?”
鄧遠之五官瞬間錯位,半晌搖搖頭:“我忘了,你不是個女的。”又點一點頭:“你是個熊的。”
楊夕鼻子都氣歪了。
楊夕又在一個麵貌老實,神情木訥的老者眼中,看到了遍地的黃金。
腳下是金磚鋪就的黃金大道,左右都是金燦燦的黃金磚房。
老頭兒的視角始終望著足下,戴著十五六個大金戒指的蒼老的手,前前後後的想辦法把那鋪地的磚塊摳下一角來。
眾修士被這金光燦爛的世界閃得有些不忍直視。
金鵬小聲咕噥了一句:“我要是落這老頭兒手裡,還不得被拔光了毛兒?”
鄧遠之淡定的奚落他:“恩,沒準還得下鍋煮一波,看看能不能熬出點金油來。”
金鵬想了想,頓覺脊背有點發寒。
同時覺得,鄧遠之這人簡直壞透了!
楊夕不可思議的看著滿地黃金,怎麼會這樣呢?
雖然前後看到的四個幻境,在這驢貨眼裡各有各的難以想象,但這個是她最最無法理解的。
金子是軟的,用牙齒一咬就是坑坑,蓋房子一點都不結實。
金子鋪地麵,滿街都是金燦燦的,日出日落得多晃眼啊?
而且瞧這樣子,一寸土都沒有,金子又長不出菜來,吃啥?喝啥?
楊小驢子抿著嘴唇,摸摸揉著十根手指頭。
到底是有多笨,才會被這種幻象騙到啊……
“你們先斷開一下,我跟這大叔嘮嘮。”
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覺得心神的深處猛然一動。
楊夕斷開了連偶術的鏈接。
使出了正式的人偶術。楊小驢子的全副神魂,順著靈絲潛入了那個“金磚大爺”的識海裡。
“這是哪兒?”滿麵滄桑的老漢,在一片陌生漆黑的空間裡睜開眼,眼中有一瞬間的茫然,“我的大限已經到了嗎……”
一錯眼,便發現了自己麵前有一個龐然巨物,使勁兒仰起頭。卻被一座五指山抓住了。
“!!!”
楊夕拖著手掌心裡的老大爺,用最小最溫柔的聲音說話,生怕嚇壞了第一次進識海的老人。
“大爺,你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人!”
可是從這老漢的視角看來,楊夕的“血盆巨口”正對著自己,那一下子夠吞掉自己好多個。
他怎麼可能不怕?
在楊夕的手心裡哆哆嗦嗦了很久,腿腳發軟,氣息虛弱的問了一句:“人?”
楊夕認真點頭:“是呢,我知道我看起來高大了一點,但我就是個丫頭。你看!”
楊夕把手臂舉得遠了一點,方便大爺全局縱覽自己的全身。
老漢鼓起勇氣,爬到楊夕的手掌邊緣,隻看了一眼:“哎呀媽呀,你這一隻手就跟五指山似的,哪兒是高大了‘一點’啊……咋看著也不像個人呐?”
楊夕撓撓頭,“是真的,我還認識你們一個,水大夫,水大夫你認識麼?”
老漢的神色怔了一怔,忽然變作了一種極微妙的神情。
“你是……水先生的朋友?你是修士?”
因為體型的差距實在是懸殊,楊夕沒能及時捕捉老漢臉上的那一絲不自然的悵惘。自顧自的問:“對對對!就是修士,您是認識水先生的了?您知道她在哪嗎?我喝我師兄是來救她的,當然還有你們!”
頓了一頓,楊夕儘量用老漢能聽懂的方式告訴他:“大爺我跟你說,你剛才是看到了一個滿天滿地都是金子的世界對不?那是假的,是幻覺。你們都被困在一個奇怪的樹林子裡了!”
“果然……是假的……麼?”
本來一直顫抖的老漢,此時卻反而不抖了。在楊夕的手心裡,靜靜坐下來,眼神裡有淡淡的悲哀:“姑娘,你救不了我們……你和水先生,你們都救不了我。但我知道你們是好人,謝謝你們……”
楊夕立刻道:“能的!我可能打了!大爺我跟你講,就是刀山火海我楊夕也把你們救出去!斷不能讓你們好端端的被這狗屁‘神國’禍害了!”
老漢抬起眼睛,對上楊夕那張巨大的臉盤子,也終於不那麼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