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家寨的大當家回頭來,震驚的看著楊夕。
隻見那女孩的腳下,層層疊疊的堆成了一座人山!
仇家寨這一趟帶了上千打手來列陣圍堵衛明陽,那起子愛管閒事兒的劍修人少,也來了有三四百。再加上剛從地宮裡冒出來的,那小姑娘自己那一夥人,約莫也有兩百多修士,外掛好幾百凡人的樣子。
將近兩千人!
如今全都橫七豎八的堆在那女孩腳下,乍一看去,屍山血海一般……
而那些倒地不起的修士,各自麵帶著奇異的微笑,配上無神的目光,倒像死不瞑目一樣。
掌心陣他是見過的,可這般景象,到底是什麼陣?這女修士年紀輕輕,分明就是一副尚未成年的樣子。竟然能夠駕馭?
仇大當家麵上的神色變了幾變,一陣青一陣紫,最終擠出一個極其虛偽的笑:“這位姑娘,真是好本事!不知師從何處,所出何門?”
“昆侖。”
楊夕陰著一張臉,高坐在島行蜃的貝殼上,倒好像這被搞成了殘疾的大蛤蜊,是什麼
這仇大當家顯然是跟昆侖有什麼過節,聽見那這兩個字臉色就是一變。臉色青青紫紫的轉了幾轉,戾氣在眉宇間一閃而逝。
他盯著楊夕看了半晌,忽道:“夜城帝君的肉身我要定了,把他交給我,我可以放你出去。”
楊夕笑了。
“你剛剛身邊上千人,都奈何我不得,現在就剩這小貓十幾隻……”楊夕抬手,雪白修長的手指在昏暗的光線裡幾乎發亮。
她指了指仇大當家身後,十幾個烏合之眾神情惶惶,滿麵驚恐的看著這個“從地底下冒出來的”煞星。他們中的不少人,是以為楊夕一招之下把那些人都殺了。
不過楊夕是當然不會去澄清的,她還進一步嚇唬他們:“放我出去?你哪兒來的底氣!”
仇大當家的表現非常奇怪,他既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怒火中燒。而是十分微妙的點點頭,麵無表情道:“行,那你就死在這兒吧。”
說完猛然抬手陣袖,默然一陣狂風乍起,呼嘯的狂風裹挾一路塵沙,咆哮著襲向楊夕的所在。
楊夕感覺到腳下在顫抖。
從腳下傳來的山呼海嘯般的震感,戰栗的大地用震動把它的驚恐傳達給了島行蜃。而島行蜃地動山搖似的,放大了這種驚恐。
鋪天蓋地的黃沙席卷而來,巨大的貝殼發出輕微的呼嘯聲,仿佛來自海的潮汐。
在收服了掌心陣的一瞬間,楊夕就發現這大蛤蜊居然沒死,隻是被切斷了全身上下最有力氣的閉殼肌,現在不能自主的開合,失去了最有利的防衛武器。
楊夕也是沒想到這看起來油頭粉麵的仇家寨大當家,竟然有這份本事。想當初夜城帝君截殺薛無間的時候,可是隨性而來,孤身而至,單槍匹馬的幾百號人。如今這仇大當家圍堵個衛明陽,卻要帶上千殺手。
楊小驢子這輩子倒黴,見多了大場麵。是以一開始就看輕了這個縮在彆人後麵的慫貨。
可是這人性子慫,手底下卻有幾分真本事?
楊夕單膝點在島行蜃的貝殼上,伸手拍了拍這大家夥:“彆怕,你既然跟了我,就不會讓你有閃失。”
而那風卷狂沙卻沒有那麼簡單,遮天蔽日的沙土猶如揚起一局部性的沙塵暴,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連人都不放過!
雙方對峙的空地上,有不少夜城帝君剛剛與仇家寨千人血戰,留下的屍骨成堆。浸透了人血的泥土,黑紅而泥濘。
黃沙過境,就像初一十五京城菜市口洗地的那盆水。一盆水潑出去,所有的血腥和殘暴,都隨水流得乾淨了,那一片地方,還可以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威嚴而高尚。
狂風過境,屍骨成沙。
那撲倒在地的無名修士中,有一個還沒死透。
這個七十多歲的年輕修士,若放在凡人世界,已經是古來稀有的高壽老人了。夜城帝君的魔龍腐蝕了他半邊身體,躺在冰冷冰冷的屍體中間,感受著溫熱的血液從身體裡流出去,他不過是在垂垂等死。他知道,要不了一時半刻,自己就會變成跟它們一樣冰冷失去溫度。
他睜大了眼睛,想要最後再看一看天的顏色,他以為他是不怕的。人誰無死呢?
踏上仙途已經比家鄉的男女老少,多偷生了幾十年。
他隻是有點遺憾,他是奔著南海戰場來的,卻流落此地,被那個不知什麼來頭的魔頭,推到另外一個魔頭的麵前送死。
性命如草芥,卑微如螻蟻。
不真的當一回修士,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想通,連天子犯法都與庶民同罪的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弱肉強食。
多人性命的黃沙,撲啦啦呼嘯而來。
他不願浪費最後的時間,去看那凶蠻的沙暴。他寧願多看一眼藍天,每眨一下眼,都可能是最後一眼。
所謂修士,斷了塵緣,勘破愛恨,連自己的身體都是靈力淘洗重組過的。到底還有什麼是自己的呢,修士的一身。
大約隻有胸腔裡那一顆跳動的心臟,這一生走過的山川大河,這一生度過的想像環生,這一生來過走過的死生契闊。這一顆靈魂,還是真真實實的原本哪一個。
可它就要滅了。
這一生可曾後悔,活得這樣忐忑,死得如斯卑賤。
這一生可曾後悔,犧牲了原本的平安喜樂,歲月靜好,換來這並無指望的仙途……
黃沙卷過,從頭到腳,當那噬人的沙土沒過他年輕的手指,生命的最後,它抽動了一下。
無人得知,他疼不疼。
大約他還是後悔了,後悔曾經奮不顧身的修仙。
可是,他已經沒有口舌,可以說。
鮮活的肉體,在黃沙覆蓋的一瞬間,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和靈力,黯淡的光暈在肉體上流轉,血肉就這樣瞬間的乾枯腐朽,化作了一捧黃土,再被揚上天空。手的腳的,從此不在一處地方,滾滾向前。
這門法術太凶性,大約真的是一門邪術。
仇家寨大當家一擊既出,不過瞬息的時間,已經滿頭斑駁華發,麵生皺紋。從一副二十啷當歲的麵貌,驟變得近乎一個中年人。
他卻顯然是習慣了,他麵無表情的透過黃沙審視著楊夕,輕聲道:“既然這樣,那你就死在這兒吧。”
楊夕眼看著黃沙滔天而至。
那油頭粉麵的妖人隱匿在黃沙背後,,花白發絲順風狂舞成一片猙獰,依稀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
那冷然的眼神像死神的冷箭,刺破昏黃的塵暴與夕陽,憤世嫉俗的射中楊夕的心口。
楊夕的手不自禁的一抖。
本該掐訣收回的掌心陣, 便因此有了一瞬間的遲疑。無論那眼光,還是這招式,都讓她覺得莫名的熟悉。
這一瞬間的延誤,便已讓滾滾黃沙咆哮著趟到了腳下。這血肉所化的沙土,凝成一片漫漫黃霧,與天然形成的塵暴十分不同。更濃密,更沉重,棕褐色的一片貼著地麵如一股濤濤的洪流。再往上是淡淡的猩紅色,最高處才是昏黃的塵煙。
在這將夜未夜的傍晚,如洪荒巨獸的喘息。
楊夕聞得見那塵暴中裹挾的澎湃靈力。
狂亂,暴虐,張狂而嗜血。
仇家寨這位大當家走的是一條注定沒有好下場的魔道。
眼看著那觸之既死的黃沙,已經滾到了交戰的邊界,倒在楊夕陣中,可以確定還活著的修士們,仇家寨上千人層層堆疊。
那妖人卻根本不收手!
他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楊夕卻還不肯讓這麼多人就這麼死的無聲無息。
她反手按在島行蜃的脊背上,貝殼上,整座大陣,方圓十裡,以楊夕為圓心散出一陣白光。光滑淅瀝瀝波光粼粼如流水彙入楊夕的掌心,如一條條金色的蝌蚪,按照五行方位,從無根潔白碧玉似的手指溜進去。
幻術大陣被收起,一地被迷昏了的修士猛然從美夢中驚醒,跳起來還未來得及回神,抬眼就看見了那擇人欲噬的黃沙。
慘嚎驚呼接連響起,仇家寨眾人卻又不敢繼續往楊夕的方向,幻陣的更中心逼近。
悲鳴鵲起:“大當家!!!!”
仇大當家麵無表情的,居高臨下的,掃視一眼滿地驚惶逃竄的人群,柔聲開口:“我的招式,有出無回,並不受我的控製,這,你們是知道的。是你們沒有用,才迫得我親自出手。若是死了,也與人無怨吧……”
冷血無情到如此程度,簡直令人發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