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花紹棠的所為,是比邢銘他們的設想要聰明許多的。
但是在蘇蘭舟傳來一條大陸被撕裂成兩半的訊息之後,整個世界的靈力傳訊工具都陷入了紊亂之中。
雙麵鏡隻能看見雪花,成像陣會連錯對象,昆侖玉牌這樣的文字工具則收到的一切都是無意義的字句組合。
“錦瑟五十弦八拍快樂星星一笑若成書為什麼一定要取名字月靈冥幽小棉衣”
邢銘看著聯絡蘇蘭舟,結果發出去的奇怪字符,知道他們這是被與世隔絕了。
抗怪大軍遠在南海,身邊並無可以來去自如的合道。
腳下傳來的震動一刻也不曾停歇,海浪卻出現了反向的潮汐。
當通訊也都紊亂了之後,這感覺十分不好,就好像末日來臨,整個大軍卻被隔離在了世界之外的孤島之上。
不是孤立無援,而是想要回援山門都不知該從何下手。
“邢銘,我們是不是派人回大陸看看?”薛無間已經有點關心則亂了。
邢銘卻還冰冷的清醒著:“怎麼看,飛回去?”
昆侖邢首座心緒浮躁的時候,也難免有些控製不住語氣:
“先不說路上的海怪,馬不停蹄的來回要一個月。一個月,要麼神已經屠成渣了,我們回去隻能喊兩聲好棒!要麼是我師父已經死完了,大陸落在神手裡,何苦回去自投羅網?”
“還有一種可能。”景中秀冷靜的插言,從剛才昆侖集體下跪的時候,他由於身子太虛,他爬了半天都沒從地上爬起來。心裡感歎了一下,難道我以後從體力上也要成個廢物了麼,乾脆就擱地上賴著了。此時一開口,聲音從地上傳過來,倒是給薛兵主嚇了一跳。
景中秀仰著頭,慢慢道: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神和掌門之間的戰鬥輸贏,已經不重要了。整個大陸都被打碎了,六道眾生也死得差不多了。那麼,我們回不回去也就沒有什麼差彆了。”
薛無間被他描述的前景驚得脊背一陣陣竄寒氣。
“你……”
霓霞派掌門聽完景中秀的話,差點直接。雖然自己心裡隱隱也有這個擔憂,但是經人說出來還是有遭不住,她是以個人身份參戰的,整個霓霞派一家子嗜好種花養鳥的女修士都在內陸呢!
內陸若真是……若真是……
她還哪有臉去拜祖師婆婆的牌位?
每逢大事有靜氣的女掌門,這一次卻不禁有些慌亂了:“那我們現在乾什麼?總不能乾等著訊息恢複!”
哪知邢銘想了半晌,把廢石頭一塊的昆侖玉牌插回腰間,抬起頭來,用一種異樣的平靜說:
“之前乾什麼,現在就還乾什麼。正好天羽帝國的疏散問題,也失去討論的必要了……”
後土派長老也是最心急如焚的人之一,他們山門可是在那塊被劈掉了陸地上呢!
“都這樣了,我再打蓬萊還有什麼意義?”
邢銘一雙黑白分明的招子直直的盯著他,反駁道:
“都這樣了,再不把蓬萊打滅了,你們能甘心?”
一句話,整個會議室好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一切的災難,都是因蓬萊而起的。
大陸修士們的日子原本過得好好的。各大派之間勾心鬥角沒個安生,小門派天天挨懟裝孫子,蜀山邪修隔三差五出來刷一波存在,再被崛起的修真天才們拿法寶靈劍刷回去。
和現在的惶恐相比,那時候的戰鬥真的都是小打小鬨,那時候的糟心真是甜美的小日子。
隻有更悲慘的現實,才能襯托出平淡是福。
如今大難當頭,整個內陸修真界各門派之間空前的團結、平等、眾誌成城。
可他們寧願不要這種團結,還我當年的糟心就好。
是蓬萊,把海怪都趕上了岸,是蓬萊,點殺了內陸大派製造了分裂,是蓬萊,抓了無數內陸修士和俘虜作海怪血食但求飛升,同樣還是蓬萊……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個過程,但如果蓬萊不搞事雲家也蹦躂不起來,雲家不蹦躂的兩萬七千年裡,炎山秘境裡並沒有一個“神”鑽出來!
說出來長,想起來卻快。
會議室中的各派長老、掌門、管事們幾乎是立刻就冷靜了下來。
“邢首座說的對。”誅仙劍派的年輕掌門,冰冷而殘忍的說:“如果整個內陸的六道真都滅完了,蓬萊不陪葬,我死都不能瞑目。”
仙靈宮的管事抬著頭看天,兩眼穿過白茫茫一片雲海,企圖找到仙靈馬上就要被收回來的浮島。那是仙靈宮寄予了全部的希望,然而現在卻救不了仙靈宮。
如果門人都死絕了,要個島有什麼用,當大塊的墓碑麼?
這位一直中規中矩的管事,被自己想象中的巨大墓碑刺激了,涼森森的咬著牙:“就算這一戰真是世界的末日,大家最後都要死絕,怎麼可能獨獨讓蓬萊飛升躲到上界去了!”
霓霞派的女掌門一把撐住了桌子,心驚肉跳的道:
“不是……這還沒確定內陸會徹底葬送吧?”
景中秀恰到好處的接了口:“內陸沒事最好,我們按計劃做我們原本要做的事就對了。”
最終,這一種拿絕境打雞血的激進思想,竟然莫名的適合各派當家人。
大不了就是家破人亡,跟蓬萊最後去拚命罷了!
忽然間所有人的惶恐不安就都壓回了心底,眾人很快討論出方案。會議室大門轟然打開,各派當家幾乎像同個門派一起長大的師兄弟一般,配合默契,運轉高效的奔出去。
點兵點將,分派物資,搜集情報。
邢銘有意多拿軍務鍛煉九薇湖,於是把機要都交給了她,自己卻慢了一步出門。
邢銘走上前,把仍在跪坐地上的景中秀提溜起來:
“自己能站不能?”
景中秀看了自己師父一眼:“腿軟,怎麼吃也沒力氣。”
於是邢銘把他抱到椅子裡放好,親手推著他出了指揮室。
“師父,蓬萊秘境裡的人質,你救是不救?”
“當然。”
“蓬萊最終的神怪也在裡麵,如果阻止蓬萊飛升和救人有衝突,你優先哪一個?”
“……”
“聞人無罪得救。”
邢銘忽然停下步子,把景中秀轉過來,盯著他的眼睛道:
“百裡當時推出來你可能有珍饈錦盒在手,但我們試圖聯係你的時候,並沒有得到回應。”
景中秀聞言愣了半天,似乎是想不起來自己在寫那個故事的時候,還曾抱著微弱的希望,用這樣的方法求救過:
“啊,書的事情讓我被懷疑了,所以才有後來的圈禁。”
“我一直也沒有放棄營救你。”邢銘說。
景中秀心底忍不住笑歎,自己這個師父的說話,從來都要精細的推敲。
邢銘說的是“我”,而不是“昆侖”。
六年沉浮,懶散廢柴的小王爺早已經看不見自己的當年。即使不去問,他現在也很懂得,自己最初失蹤得毫無音訊的時候,昆侖會有多少人隻當他是個叛變的死人。明明一起被俘,雲叔死在兩軍陣前,豪傑熱淚,自己卻四肢俱全活蹦亂跳……
換了誰也會心生不妙的猜測,甚至是對他這個仍然活著的人的憤懣。就好像世間最常見也最世俗的那種……憑什麼。
但是邢銘不一樣,這男人的內心堅定得就好像有一根鋼錐紮在那裡,流言蜚語還是世俗偏見,全都侵蝕不了他冷硬的理智。
他隻相信自己看到的,從不聽任何人的勸說。
從這個角度看,昆侖邢首座幾乎像一個相當剛愎自用的獨裁主義者。
但是這一次,師父,感謝你的獨裁主義……
讓我在最深沉的泥沼裡,被斬斷了一切的希望,連自己都快要忘記投降的初衷時,還能在心底裡想起有個人,他或許仍然相信著我的忠誠。
景中秀閉上眼,並沒有多說:“我知道的,師父。”
可是再去看邢銘,卻被那雙眼睛責備的盯住了。
景中秀沒開腔。
他知道,邢銘這是在責問他剛才的事情,若非他忽然把那麼重大的事情,在眾人麵前抖落出來,有些事情,昆侖還有更多轉圜的餘地。
“火癤子總是要出頭兒,錐子擱在褲兜兒裡,它就得紮人。”景中秀直麵邢銘責備的目光,坦然道,